胖老头拿着二百块银元,兴致勃勃地来到周家口,找到了山羊老头,买走了唐伯虎的仕女图。当天,他们就坐着马车离开了县城。车马大店的马车和马夫,终于被那些蝗虫一样的炮灰放回来了。
我看着胖瘦老头离开了县城,就问顺娃:“那幅唐伯虎的仕女图,是真的?”
顺娃笑着说:“哪里会有真的?现在到哪里还能找到真迹?都是现在的人画的。”
我问:“谁画的?画的那么好,像真人一样。”
顺娃说:“你见过的,就是字画店里那个作画的干瘦老头。”
我愕然了。
做旧业实在太黑了,冒充偷盗主人家中的宝贝,冒充刚刚从古墓里挖出的宝贝,冒充家道中落变卖家中的宝贝,任何一个想要收购宝贝的人,稍有不慎,就会中招。
这些设计精妙的骗局,已经让人拍手叫绝了,然而比起后面我将要写的这个骗局来,那就小巫见大巫了。
在我作相的那几年里,师父凌光祖多次对我说,天下江相派是一家。我和二师叔出门遇到难处,只要说是作相的,就会得到江湖中人的帮助,甚至连总舵主这样重量级的人物也请出来了。可是,做旧业别说是一家,简直就像仇人一样,尽管身处一城,但拆台挤兑,各种上不了台面的阴招都使出来了。
做旧业怎么会这么肮脏?他们和江相派比起来,简直有天壤云泥之别。马戏团靠的是偷盗,江相派靠的是智谋,做旧业简直靠的就是阴险。谁越阴险,谁越能发财。
做旧就是作假,世间作假的都是最没有道德信念的,最肮脏龌龊的,三聚氰胺、地沟油、病猪肉冒充鲜牛肉……做旧骗的是钱财,而这些有毒食品害的是生命。一个民族能够把毒手伸向自己后代的奶瓶里,这个民族还能够自我救赎吗?是谁让一个拥有五千年文明的善良民族,变得如此可怕和残忍?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我曾经问过顺娃,我们和粗布老头们是不是有什么矛盾?顺娃向我讲起了一段前尘旧事。
清朝末年,宝兴县有一家棺材铺,生意清淡,老板为了能够让生意兴隆,就想出了一个办法,唆使两个大家族械斗,一械斗就会死人,一死人棺材铺生意就火爆了。
这两个大家族一个姓张,一个姓王。
张家的孩子和王家的孩子在私塾学校里是同窗好友,有一天,棺材铺的老板先派人偷了王家孩子读过的一本书籍,然后冒充成王家的人,绑架了张家的孩子,他们故意在张家孩子的面前,说王家的事情;还故意把王家孩子眉批过的那本书籍,丢在绑架现场。
张家孩子被绑架到一座山洞里,天黑后,他趁着看守松懈,自己逃回了家,其实这是棺材铺设的局。张家人拿着那本王家孩子用过的书籍,正在商量对策,突然看到孩子回来了,又听他谈起绑匪的谈话内容,于是断定绑架的人,绝对是王家的人。
张家派人上门讨说法,责问为什么要绑架张家的孩子。王家的人自然不答应,双方就开始争吵起来。争吵的结果是,问题不但没有解决,反而严重升级。
于是,两个家族展开了大械斗,共计死亡几十个人。棺材铺的生意一下子火爆起来。
我听到这个故事,震惊不已。棺材铺和药铺一样,做的是特殊生意。郎中如果为了多赚钱,开大处方,滥用药物,和棺材铺谋财害命是同样的道理。在一个社会里,如果医生丧失了职业道德,以赚钱为目的,那么社会就出现了严重的危机。医生和教师都是社会的风向标,他们一个医治身体,一个医治心灵。
听完这个故事,我问:“这家棺材铺,是不是粗布老头所在的那家棺材铺?”
顺娃说:“是的。”
顺娃接着说:“棺材铺老板不满足于挣棺材板钱,他们也要从事做旧业。当时,县城最大的做旧业老板姓楚,棺材铺老板就与这户楚姓人家结为亲家。然而,没想到,楚姓人家的女儿嫁过去后,总是遭受打骂。后来,楚姓人家派人上门说理,却被打出来了。于是,楚姓人家把女儿接回家,两家开始成了冤家,互相拆台,互使绊脚。”
我问:“你说的是楚润轩家吗?”
顺娃说:“是的。”
他们之间,原来有这样一段不解之缘。
我本以为顺娃讲述的这个版本,是最权威的版本,没想到以后,我又听到了另外一个版本。
看来,这两家的矛盾,错综复杂,剪不断,理还乱。
胖瘦老头走了,我也完成了顺娃交给我的任务,又回到刻章子摊和字画店。
我回到字画店的时候,已经到了夜晚。字画店的门半开半掩着,冰溜子和三个少年坐在字画店对面的城墙根下聊天,那三个少年我以前也见过,他们就住在附近,一个叫大眼,一个叫小眼,一个叫对眼,对眼就是斗鸡眼。在我们的的少年时代,我们都不喜欢称呼别人的名字,都喜欢叫外号,什么暓囊虎,什么邋遢鬼。暓囊虎是一个做任何事情都比别人慢半拍的人,我们都不喜欢和他玩;邋遢鬼的衣袖上有一层垢甲,那是一层又一层的鼻涕干了后形成的,他每当鼻涕流下来,就用衣袖擦一下,日久天长,就成了这样。
他们都没有看到我过来,他们都在专心致志地听冰溜子讲古经。我们那里把故事叫古经。
冰溜子说:“大人们常说动物很笨,其实它们有时候很聪明,比人还要聪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