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金湖畔。
雪已经掩住了小狐狸的额头,凝在毛茸茸的耳朵尖上结成了细小冰凌,和那原本雪色的皮毛混于一处,倒叫人一时晃了眼瞧不清冰与毛的界线。
琼华蹲下来,拿起两天前自己留在酒坛子上的伞,抖落上面附着的积雪,转而掩在了已经醉成狐形的屠酒儿身上。她由鼻腔叹了口气,轻轻一呵,凝在小狐狸身上的霜雪尽然褪去,呈出一副毛蓬松可爱的模样。
琼华盯着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出手去卡着它的胳肢窝把它抱起来,放在臂弯里轻轻揉捏那软乎乎的小身子。她寻了一处干净地方坐了下来,一手抱着白狐,一手撑着伞,目光温和地看看洒金湖面暗淡的光斑,又看看怀里的小狐狸。
这么一坐,看来看去的,她就从天色将明,看到了暮色将至,又从暮色.降临,看到天光乍现。整整八个日夜轮回碾转,日升月落,天阴天霁,而她一直抱着那只狐狸,细心地将它护在伞下,毫寸不移。
直到守着的第八日黄昏。
不清楚是什么时刻。
咯吱——
咯吱——
有靴子踩进积雪的嘎嘎声响从后面传来。
忽然,那踏雪的声音停止。片刻之后,一阵凛然杀气明晃晃地炸开。
“哪里来的妖孽?放下你手里那只畜生!”
琼华扭头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个已做出指剑动作的白衣女子,见她眉眼干净明澈,模样也漂亮,心里便没有多计较,只道:“你说我是妖孽,她是畜生。那么妖孽和畜生,岂不很相配?”
明漪被堵得一时无话,她张了张嘴,偏开话题:“我看你也不是普通道行的妖,修炼至今定不容易,劝你不要妄生事端。”
“……丫头,只怪你生得太晚,上一次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没有出世。”琼华笑了笑,站起身来,摸着还沉醉不醒的狐狸耳朵,“她这十天,就是在等你吧。”
“与你何干?”明漪皱起眉。
“我看你此时这般气恼,应很关心她的生死,为什么会舍得让她在这冰天雪地里等十天呢?”
“我不是关心她的生死。”明漪的目光凉悠悠地从琼华滑向小狐狸,“我是关心——她在我们玉虚宫的生死。”
“原来,若她死在别处就与你无关了?”琼华叹了口气,怜惜的抚摸着怀里的白狐,“真不该说是那姓霄的老头教得好,还是道一句你们玉虚……生的从来都是这般冷漠无情之人。”
“你究竟是何人,竟妄称师尊名讳?”
“你可知道琼华么?”
明漪看着眼前含着半抹笑的女子,愣了足有好几个眨眼的功夫,待她想起许多年前师尊曾提到过这个名字时论起的身份与地位,又感受了一番此人身上的妖气与修为,她立即收了指剑,转做作礼:
“……失礼,原是护山神兽驾临。”
“原本,我每五十年回来一次,此次也不打算长留,可没想到在这洒金湖旁遇见了三三。”琼华摸着那软软的皮毛,满眼的喜爱,“我和她爹是故交,于是此番想多停留一段时间,陪一陪她。”
明漪听了,只暗道一声不好,没有想到自己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给原来的命途产生了如此大的错位。重生之前,这一年的上巳节她没有搭理屠酒儿,屠酒儿也没有想要在那个时间点约她去洒金湖,自然也没有遇到恰好路过那里的琼华,她们两个之间所有的事,一直一直都没有这个人的参与。
可是不想,她这次一时兴起去看屠酒儿,竟间接地让这个神秘莫测的仙鹤精预备在玉虚宫中长住了。
护山神兽搅和进来,原本既定的命轨会有生异变么?
对于突然变得无法预测的未来,明漪心中有些惶恐。她这个人很奇怪,真的叫她按照一模一样的路再走一遍,她不大愿意;可是把她构想之外的路一起掰歪,她也不愿意,似乎心中始终都固执地在维护着什么东西。
陈陈相因,抱残守缺。
“你来。抱好她,坐在这里,为她撑着伞,等她醒过来。如果她问起,不要说我来过。”琼华的话语间虽是柔和的,却也带着几分命令意味。
于门中,护山神兽的地位是与掌门本人分庭抗礼的,她下的令明漪不能不听。她只得依着琼华的话抱过小狐狸,端端地坐下,却不解道:“这是为何?”
“因为她睁开眼睛看到是你,一定会很开心。”琼华负着手慢慢走远,声音也随着距离越来越小,“……她应喜欢你给她打伞。”
明漪目送琼华离开,单凭琼华那半是命令的语调,她便真的坐在那里僵硬地一动不动,脑子里一片混沌,只盯着将暗的天空。
人妖殊途,自古如此,愧疚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不是吗?
人和妖,尤其是修道之人和妖,连点头之交都不该有。书里是这么写的,师尊是这么教的,身边所有的人都是这么说的。不该有错,不可能有错,就算这条命重来千遍万遍,错的也不可能变成对的。
臂弯里的白狐忽然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明漪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就“嘭”的一下压过来一个成人的重量,随即一只暖呼呼的手搂上了自己冰凉的后颈,只见那突兀地压在她胳膊上的娇俏女子朦朦胧胧地拿另一只手不停地揉眼睛,嘴里轻轻呢喃着什么,吐息之间还有挥散不去的酒气。
明漪闻不得酒气,不悦地别过头去,眼中尽是嫌恶之色。
屠酒儿恍惚只见看见明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