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小盏渐满,观水挥手,撤去流霞,命我饮下杯中物。
我犹疑着服下,舌上也无味道,流霞入我咽喉,即行散去,经脉穴窍全无反应,没有任何实感,好像吞下了影子似的。
观水悠然道。
“天年是上天赋有的既存生机,任修真者如何苦心探索,走到金丹绝顶便再也无法延长——犹如这杯盏有穷,饮者却不知道寻觅源泉,任你如何节约保有杯中之水,总有匮乏之期。待得修真者不为天年所拘,方能从道中寻觅到自身的生机源泉,这杯盏中水便能从虚空之生,源源不绝。”
我思索了片刻道,
“三千大道,取一瓢饮。弟子万谢祖师从道中汲取生机,补我年寿。”
——祖师命我服下的流霞,其实与琳公主捎我的蟠桃酒殊途同归。琳公主的蟠桃是洪荒年从大道显形而出,分有了巨量生机,凝成果树形态的异种;而观水祖师却是动用神通,径从道中将生机取来,补我天年。琳公主的蟠桃是顺道而生,自无违碍,只是数量有限,我若一直服用,她非败光这份祖产不可;祖师的流霞酒却是逆从道取,不会断续,但恐怕积累祖师自身的劫数了。
有琳公主、观水祖师的酒延长我的时间,再有药师真人的九转神焰压制阴魔,赋予我大量的余裕来解决这个问题。
观水微微一笑。颜缘和药师真人遣来的树替身皆是点头。
观水着我侍坐,却向颜缘和药师真人道,
“我宗惯例,祖师不临世务,唯润滑长老会与掌门之间的关系。你们五个真人争论不休,实在让我苦恼呐。我宗议定要将我宗的洞天迁回中土,这也是全祖师的遗愿,我是全祖师的弟子,自然不会有异议。但我宗在西荒经营五百年,渐移西荒人心,收西荒于掌;中土那边,剑宗根深蒂固,不至糜烂;我宗势强,龙虎宗难免心思有异;星宗久有踏足中土之望,绝不会袖手旁观我宗分有剑宗遗业。你和药师带头倡议将我宗精华移回去与天下争雄,倘有不利,恐怕顾此失彼呀。”
颜缘回道,
“老师在上。即便如此艰难,我等也要勉力去实行。既要执掌天下,便该有百折不挠的决心。至于乐真人和知真人的建议,弟子实在不敢苟同。”
观水道,
“乐静信厌烦世事,知北游沉迷枝节,他们提不出如此有趣的建议。我悄悄告诉你们,是琉璃这孩子游说了乐、知两人。这孩子鬼得很,连我也觉得他的点子有意思。若照他的点子办,你女儿前途也不可限量。”
颜缘稍稍错愕了下,缓缓道,
“弟子本学儒术,后入龙虎宗修道,当年奉守一祖师之命交换上官师弟而来。我宗经略中土,抗衡剑宗,提防星宗,非与龙虎宗结盟不可;龙虎要振兴,也非依仗昆仑不可。上官师弟在彼,我在此,两宗的盟约便牢不可破。——何必自忧力寡,放纵西荒妖去中土,后果谁能预料。这绝计不行。”
我正旁听不语、心思乱转。观水转过来问,
“原剑空,五位真人在争这桩件事件,你来评下理:我宗要迁洞天回中土。颜缘和你师尊药师主张将我们席子下面的昆仑山迁回去。琉璃他们认为,如此西荒就还给洛神家了,我宗五百年是白来一遭。他们主张将小白虎祖传的西昆仑迁去中土,我宗仍然握有西荒,小艾得了精兵,小白虎和麾下的群妖也能享受中土无尽威福,三方皆得欢喜。你的掌门却认为他管束得住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女儿管束不住她的麾下——偏小白虎在闭关,我想找她问问也不方便。若你坐上祖师的位置,你支持哪方呢?”
我望了一眼颜掌门和药师真人的替身。
“弟子不敢。”
我向诸人道。
“你有脸去和小朋友打架,就无能答这个问题?”观水笑着催促。
文侯知会过我昆仑迁都之事。孰料姬真人提出的竟是如此诡谲的主张!自他们开始议论,我便苦思冥想,却深有力不从心之感。我从未将天下运于掌中考虑,观水祖师骤然抛出如此棘手的大问题,我竟全无法解答。
这桩事,我无法分清是与非。
五百年来归化妖和凡人相混,悉受文明教化,皆拜入宗门求道,再不能割裂。剑宗泥古是偏,萧龙渊自成妖国也是一偏。但将如此势力庞大的群妖全放到中土,昆仑真能驾驭吗?若是琳公主在场,以她性子,万万不敢承认自己无能,必与颜掌门争执,必然中了姬真人下怀。
瞧观水祖师的辞色,隐隐站在姬真人这边。但颜掌门的主张堂堂正正,又是昆仑真正受琳公主爱敬之人,他若不服,姬真人也无法挪动西荒群妖。所以观水祖师请颜掌门坐在这里。
如果无法分清是非,只能以自己的好恶为是非。我自然期望琳公主顺心得意。我相信琳公主一定能驾驭好群妖,如果不能,我们师友会帮助她驾驭群妖。那么,西荒群妖去中土,我自然乐观其成。但是,让琳公主为宗门的霸图煽动无数群妖去火中取粟,真是对琳公主好吗?她也真心喜欢吗——琳公主不是大正天子和文明大典那种人。我了解琳公主,颜掌门比我更了解她的女儿。所以,颜掌门反对姬真人的建议。
他这时没有想到自己是昆仑的掌门,他首先当自己是琳公主的父亲。
我撅起了嘴。
“弟子无能,无法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