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临城边,溯水河畔,十年一次,七月初七,娇儿泪泣,河神娶妻。
临近七月,南临城各家各户都张灯结彩,在门前铺满染红的稻米,在房檐挂上祈福的的鸳鸯结,在门口贴上河神的神像。
神像上,河神青面獠牙,宛若qín_shòu。
这大抵是所有人家都害怕姑娘被选去嫁予河神为妻的原因之一。
不过今年和以往不同,以往河神选中的都是城中最美的姑娘,今年,河神托梦给城主,他要娶的是一个公子。
城西薛家二公子薛衡。
战战兢兢的姑娘们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又碎了芳心。
薛氏阿衡,论容颜,如皎皎明月,日照星河,是天上的仙子,半点亵渎不得;论才华,行书一绝,年少成名,晓音律,擅诗词,坊间填词无数,皆成绝唱。论品行……薛公子倒是差点,终日流连烟花之所,不争功名,fēng_liú度日。
可是,这fēng_liú的名声丝毫没有影响他在姑娘家心中的地位,反倒添了股致命的吸引力。
坊间曾有乐师,谱曲《薛郎》,一时间广为传唱,人人都想嫁薛郎。
可惜薛家人权势再大,也是没法和神明相斗的,即便神明之事是否属实还待商榷,可是这事毕竟流传了好几百年,谁也不愿先破这个戒,招致灾祸成为罪人。
薛父薛母掉了不少眼泪,最后还是亲自把薛衡捆了送到城主府,一路打点,千叮咛万嘱咐,不得让薛衡受半点皮肉委屈。
薛衡体弱,身子对疼痛异常敏感,旁人受的痛,在他身上,几乎会放大十倍,因此薛家从小便娇养着薛衡,没逼着他学武,但求他万事高兴。
薛衡七月初一便被送往城主府斋戒看守,只等时机一到,送入河神府。
可是刚到七月初二,城主府的人乱成了一团,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薛衡不见了。
“有情人才成眷属,无情人势必无缘。河神在上,罪民在此,惟祝卿之婚姻,胜孟光举案之好,匹张敞画眉之情,同心合和,结缔永恒。”
原本锁在大殿里的人早没了踪影,只有檀木桌上白纸一张,行书其上,一字一句都是讥讽。
看守的侍卫跪在地上浑身打颤,脸色惨白灰败,说话都磕磕巴巴:“大、大人……”
裴裔未曾看他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执起桌上那张白纸,墨迹早已干透,看样子逃走多时。
那字力透纸背,飘逸洒脱,隽秀而有灵气,字如其人,大抵能猜出笔者的脾性。
侍卫抖得厉害。
老城主站在门边,一言不发,面上却有些挂不住了。
河神祭礼,朝廷每次都派祭司前往督察,主持。祭司方至,人便丢了,这简直让他脸面皆失。
老城主怕裴裔恼怒下殃及池鱼,忙踹了侍卫一脚:“还不快滚!”
裴裔看他一眼:“慌什么。我裴裔还没愚钝到分不清主次的程度。”
老城主连忙赔笑。
裴裔不欲理他,将那张纸小心叠好收入袖中:“即刻下令,封锁城门,通知邻城,严加盘查,无城籍不得入内。”
“咳,咳。”
城外荒凉,此时正是风卷尘土,白色衣裳的青年被风一吹,便忍不住地咳嗽起来。
薛衡抹了抹脸,这风里都是沙子,吹得他脸疼。
这是荔城外的一座八角凉亭,除了头顶有个亭盖,就剩下四根柱子,风哗啦啦一吹,发髻都给你吹歪,浑身拔凉拔凉的。
“你抖什么。”一旁的一位麻衣长袍的青年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看起来二十岁左右,戴着斗笠,身上的麻衣料子并不好,可是眉骨颇高,眼窝深邃,瞳仁碧绿,生生衬出一种贵气。
“冷啊,你不冷么?”薛衡看向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一双眼睛漆黑又明亮,泛着漂亮旖旎的水光。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那青年微微一愣,脑中就浮现出这句诗。
他解了长袍给了薛衡,唇际浮了个浅笑:“你若不嫌弃就穿着吧,我不觉着冷。”
“多谢啦。”薛衡眉眼弯弯,用长袍把自己裹住,那长袍的粗糙料子和他里头的华贵锦衣完全不搭,他却半点没在意,手指紧紧抓着领子,一副可怜兮兮小狗模样。
让人想揉一揉他的脑袋瓜。
青年刚要抬起的手克制住缩回来摩挲自己的佩剑:“你不是荔城人吧,一个人来这?这里很乱。”
这瘦瘦巴巴的小身板,还不被人欺负了去。
薛衡不答反问,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宛若盛满星辰:“你不是中原人吧?眼睛颜色很漂亮,像翡翠。”
青年被他盯得脸一烧,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我是北疆人,不特别的,北疆人眼睛都这个颜色……还是……你的眼睛比较好看。”
蓄满水光,特别招人疼。
“我听闻北疆人善巫蛊之术,且有秘术,能起死回生?”
青年顿了顿:“是,只是,这起死回生,算是以命换命,施法的人要替了那已死之人,秘术才会起效。且这秘术除了王室嫡亲子弟,概不外传。”
“原来如此,料想这秘术也少有人用。”
“是的,王室子弟多薄情,鲜少有人愿意以命换命。”
……
二人有一搭没一发地聊着,聊到夕阳落了山头,薛衡都疲倦了。
“好困,”他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声幽幽道,“不知道兄长何时会来。”
“大哥……我想先睡一觉……醒了再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