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不得不再次审视这个丫头,她自小生于市井,未曾学过诗书。跟阿娘改嫁后,日日被欺凌,也少有机会出得宅门。她身上的机敏劲儿似是与生俱来的,加上因长期仰人鼻息而学会的察言观色,趋利避害的生物本能被她运用到淋漓尽致。这样的人,耐不得平淡,而最适合乱世,随机而变,火中取栗。
她是乔茵的升级版,不加掩饰地展露她的天赋秉性,如一把锋利的匕,若能用得趁手,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利器。
控制这样的利器最简单也最难。简单在她的欲求也是坦荡荡的,什么人伦道德,施恩抱怨,在她的长河中都只是死水微澜。谁能给她最大的好处,便值得她站队卖力。
因此,短时间内,明夷自信能留得住她。除了一颗玲珑心,一副我见犹怜的皮囊,她目前倚仗的只有明夷的重用。明夷舍得让她与连山一同成为拾靥坊的主人,让她有一片自己赖以生存的产业,这是任何敌营不会给她开出的条件。
变数有二,其一是若日后胤娘展现出过人的才能或在明夷身边的地位被他人看重,或有敌方提出更高的条件使其倒戈。这个可能性不大。胤娘有极强的局势判断力,她一心要拜明夷为师,正因为笃定明夷手中筹码众多,有夏幻枫和时之初的辅助,有过人的谋略胆识,定能扬威江湖。她不会为蝇头小利与明夷为敌。
其二便是最不可测的,女人心。胤娘再精明势利,也毕竟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她对时之初曾心动,得不到回应又遇上强敌,知难而退。她对连山如今有意,但多少是因为连山在明夷身边的特殊地位,谁也说不清。
明夷觉得,这两个男子,都不是真正让胤娘全力倾心的人。若有一日,她遇上命里克星,让她觉着富贵如浮云时,极可能这把匕就会掉头狠狠刺向原来的同伴。
这是明夷隐隐不安的来源。这次放她出去,是个冒险。刘义宗、叶,一个比一个难搞。刘义宗虽然并非高大英伟之人,又似一块千年寒冰般难以接近,但长相总也算得端正,自有他的魅力所在,若用现代的语言,是禁欲系型男。他平素少近女色,横眉冷眼,但这样的人若温柔起来,恐怕更令人容易陷入。
但刘义宗不似那种会利用女人的人,纵使胤娘与他真看对了眼,动了真心,也不过是收山跟着他做个小女子,他不会放自己的女人到敌营冒险。
叶与他恰恰相反。胤娘若是死在叶此人身上,明夷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连混了十几二十年江湖的陶三娘都被他迷得三魂不见七魄,何况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叶天生招桃花的一张脸,又有着千百副面孔,摸不透的心思,这种男人是鸩毒,滋味最美也最毒的那一种。
明夷也自认若比心机运筹,她极可能不是叶的对手,若胤娘投入叶的怀抱,被他驱使,明夷恐怕完全看不出破绽。
她需要在这一切生前,给胤娘服一颗解药。
明夷唤胤娘在妆台前坐下,站在胤娘身后,将她一舞之后望仙髻上略失齐整的珠饰细心重新整理好,并不言语。
胤娘看她神色凝重,沉默不语,知她定会有些特别的交代,内心忐忑,不敢动弹,乖乖坐定。
明夷将铜鉴摆在她面前,恰映出那张活动之后略带红晕如菡萏初绽的脸。
“年华正好,不需多施粉黛,便有浑然天成的美。”明夷赞叹道。
绫罗走近来,叹道:“是啊,似见到十年前的自己。”
胤娘连忙回道:“胤娘姿色平庸,哪能与师父和绫罗娘子相比。与两位师父站在一起,胤娘纵使再怎么花心思打扮,都如石头掉入玉石堆,黯然无光。”
明夷笑道:“胤娘不用过谦,我们是真心欢喜你这水灵的样子。你最与众不同的,就是这种假装的低眉顺眼和骨子里的不甘心。这些都瞒不过叶,也不需要瞒。”
明夷的手搭在胤娘肩上,感觉得到她的身子突然僵硬了,笑得有些尴尬,似乎想开口说什么,还是都吞了下去。
胤娘是明白的,她再辩解什么都没有意义,在明夷眼里,她是透明的,小手段小花样再摆出来不过是自取其辱。
绫罗有些犯愁:“叶那么厉害?那他一定会想办法打听胤娘的底细。”
明夷点头:“是,所以胤娘你在他面前不用说谎,只说真话。你自小如何跟着阿娘过,跟着改嫁,如何被欺负,怎样遇上成言,被他托付到拾靥坊做工,都不必隐瞒。我要你跟着绫罗娘子学舞,为了在承未阁开张之日表演,都可以说。这样,即使晚晴是他们的人,双方一对,也没有错处。”
胤娘一一记下:“好,说真话自然不怕被戳穿,不管他再厉害也好。”
明夷又对绫罗说道:“我会让洪奕代表行露院派你去献舞,你带着胤娘去就是了,这安排,你也先与石若山透露下,让他不至于感到突然。”
绫罗点头:“好,他说大婚前还会与我相会一次,我等着他消息。”
明夷继续叮嘱:“一会儿胤娘你跟着绫罗去行露院,求洪奕给你一笔银子,说自愿卖身入院。”
胤娘一脸愕然:“若人问起,我为何要这么做?”
明夷回答道:“只说在拾靥坊打工,要筹足让阿娘离开那个家安度晚年的银子。”
胤娘眼神闪烁:“她差点把我的腿打断。”
“你便想,她对你的拳打脚踢,都是因为她受了更多的打骂,才要泄在你身上。你恨她,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