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忽然很害怕,有一丝身不由己的恐惧,甚至感到愤怒。
她冲常千佛大叫:“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以为你什么都是为我好。你按你自己的意愿为我安排一切,从来不问我愿不愿意,我说什么你都不听,也不放心上……”
她咬了咬牙,硬下心肠说道:“我已经受够了,我不想再听你的话,受你摆布,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突如其来的沉寂。
场间安静得连每个人的呼吸声都能清晰分辩。
常千佛执着地走上来拉穆典可的手,被她奋力甩开。
沉默低下头,不言不语的样子让人看了心里发疼。手掌空空地垂在身侧,突兀好似多余的。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来,说道:“我不止是为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我们两个人。有些错,一旦铸下,就再也难以挽回了。典可,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穆典可心中“咯噔”一下,忽然想到常千佛刚刚说的那句:“我是为你好”,还有他说话时沉静而伤感的眼神,一下子愣住。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吗?
常千佛默了一刻,说道:“典可,我们两个朝夕相处,你总该知道我,我也知道你。我说过,我不会生你的气,就是生气,也不会不理你。你想用这种方法激怒我,那我支开,没有用的。
他总是什么都知道!总是能够轻易地将她看穿。
穆典可无力垂下双肩,满心颓然,然而同时又有一股巨大的柔情暖意在血液里奔涌,将她整个包裹其中。此生能够得一人,能如此坚定而柔软地爱着她,疼惜她、信她、懂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突然间难过得受不了,眼泪毫无防备地冲出来。
“对不起。”她转头捂脸,不想叫人看见她流泪的样子:“千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这样说的,你不要信我。”
“我知道。”常千佛满眼柔软疼惜,轻声说道。
他往前走了一步。穆典可又往后退一步。
她仰头看着天上,把眼泪倒回眼眶里,好一刻,复转头看着常千佛:“可我还是不能听你的。你把我前堂带回去去,我在半梦半醒里,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何我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为何总是处处被动,一不小心就踏进别人设好的圈套?”
常千佛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穆典可道:“后来我想明白了。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个恶人,却妄图学你做个好人。坏得不彻底,好人又做得不像样,就叫人抓到了弱点。杜思勉…我本来可以早早就杀了他的,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麻烦。还有冷辉,严苓,他们本不会成为我的困扰。”
众位当家这才知道穆典可想干什么,原来她是想摆脱了安缇如好去杀人。炎炎夏日,一股砭人寒意落上肌肤。
众人谁也没有开口打断,空荡湖面上只听见穆典可的声音。
“李哲说,我把在明宫的那一套带到了怀仁堂。他不知道,我其实已经很克制了。我总怕做错,怕手段太烈,怕引得你的叔伯不喜,怕你为难。束手束脚,什么也不敢做。”
她垂下眼眸,嗓音里是无边落寞:“对不起千佛,我已经尽力了。我没有办法让你身边的人满意,我让你失望了。”
“不是这样的,典可。”常千佛急切道:“你就是你,你无需让任何人满意。是我、是我没有做好,没有把你保护好,让你受到了伤害。”
他一面说一面往前走,想抓住她的手,却被她躲开。
九曲桥蜿蜒迂回,她却灵活得像背后能视物一般,一边躲一边冲着常千佛摇头:
“你做不好的,千佛。你只有一个人,可是他们有许许多多人,许多人每天只专心琢磨一件事情。而你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那么多人要保护。你只有一个脑袋、一双手,每天也只有十二个时辰……你斗不过他们的。”
她的眸光渐冷下来,嗓音也变得冷酷:“我要去杀了冷辉和杜思勉,再去谭府杀掉吴绿枝,杀掉背后的一切始作俑者。
我不能让他们有隙可乘,再伤害你、伤害我,伤害更多的人。”
李近山肯耐着性子往下听,是看在常千佛的面子上。这会听到穆典可一口一个杀字,再也忍不住了,勃然大怒:“你一个小女子,为何杀心如此之重?!果真是魔性未除!”
话音未落,就见九曲石栏上人影一翻,穆典可裙裾飞卷,贴着栏杆滑下,如鱼鹰掠水般打湖面滑过,足尖疾点,在碧绿湖水上踩出一条长长的纤细水痕后,停在了湖中央一株野生水竹上。
若不是立场敌对,李近山几乎就要当场喝彩。
其余几位当家亦是面露钦佩。穆典可刚才露的这一手轻功,在场之人中也就只有常千佛能与之媲美了。
穆典可单足立在竹杆上,踩得那拇指粗的一支细竹往下弯折去,竹叶点水,影与竹倒拱相连,悠悠荡荡,当真的诗意极了。
双臂展开,一身湖绿衣裙在风中掀扬起,随着竹杆起伏在湖面翩跹摇动,像凌波渡水的绿衣仙子。
只是眉眼间森冷,全是杀气。
她返身朝常千佛望一眼,足下一顿,身子轻若无重、向上拔起,借着竹竿上的反弹之力向前飘出数丈,足尖点水,朝东岸掠去。
中花园连接前堂后院,处在怀仁堂的正中央,从东岸着陆,前往东熟药所是最近的。众人哪怕脚力再好,等穿过一长条九曲石桥着岸,再绕远追过去,终归是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