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薄白的晨曦,谢姝宁能清楚地看到燕淮那张脏兮兮的面孔上,带着无法用苍白的话语来描述的哀戚。
她记得幼年时,亦是这一世初见燕淮之际,她尚暗自惊讶于燕淮同小万氏的和睦,惊讶于小万氏对他的温柔关切。脑海中的记忆时刻提醒着她,那些只是假象,长大成人的燕淮要了继母跟同父异母的弟弟两条命。
若小万氏自小便对他摆出一副晚娘姿态,想必燕淮如今也就不会这般哀痛恼怒。
恨意昭昭背后,藏着的只是一颗因为发现真相而碎成齑粉的赤子之心。
她忽然间便没有那般怕燕淮了。
眼前的少年站在天光之下,提着剑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着,嘴角挂着的笑意极尽嘲讽。
他是在嘲笑自己过去竟会将小万氏当成嫡亲的母亲对待,以为她待自己是真心的好,甚至一度不愿相信想要他这条命的人,竟会是姨母兼继母的小万氏。
谢姝宁自他凝着血的眉眼间看出了端倪,那些隐在她心中的怀疑跟顾虑,便愈发不能就这般说出口。其一,她同燕淮虽然勉强能说共患难过,但仍算不得朋友;其二,她的怀疑来自前世发生过的事,而今那些事距离今时尚有五六年的光景,她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来验证心中的猜疑,所以即便她说了,又要如何叫人相信?
如今的她,不过是谢家身子单薄。年纪小小的八小姐。
她只能沉默着。
燕淮则忽然将手中的剑丢进了焦黑的废墟中,眼中带着春日湖面上渐融后的泠泠碎冰,犹如一汪极冷的春水。
谢姝宁有些不敢同他对视下去,她心中藏着事,面对那样的目光时便不由发虚,话头堵在齿关,似乎下一刻便要冲出嘴去。她只得死死咬住了牙关,又故作镇定地别开了脸。
胡家的那场大火在暗夜里蔓延开去,将隔壁靠得近的两户人家也给烧了个精光。
废墟上空袅袅的余烟。是白色的,带着碎屑跟渐渐隐去的焦糊味道。
风徐徐吹着,却似乎吹不散弥漫在这座死寂小村上的浓重阴霾。
死一般的寂静——
忽然俩人耳畔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谢姝宁跟燕淮几乎是同时朝着某处冲去,躲在了倒塌的焦黑房舍中。
马蹄声跑得很快,落地时的声响亦很轻快,听动静似乎一共来了三匹马。但里头却只有两匹的蹄声是轻盈而迅捷的,另外一匹马分明落下了稍许距离。
燕淮敛目,飞快地道:“是西域马。”
谢姝宁屏息一听,亦赞同他的判断。
“不是那群人,来的是吉祥!”燕淮略一顿,旋即斩钉截铁地吐出一句话来。
谢姝宁闻言还有些迟疑。若是猜错了岂不是大误?
就在这时,马蹄声已到了俩人近旁。如雷鸣电闪,动静极大。
只一瞬,有人长“吁”了一声,马蹄声便立时停了下来。紧接着,周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谢姝宁并没有光听脚步声便能辨人的本事,但她却在轻轻吹来的风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认为,世子跟我家小姐会乖乖在这等着你来寻人不成?”
明明说着看似讥讽的话。声音里却并不带一丝嘲笑意味。说话的人心中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想必是觉得自己说的十分的对。并不是讥诮的话语。
谢姝宁心头大喜,会这样说话的人,她从来都只认识一个图兰!
不等她出现在图兰面前,她便又听到个熟悉的声音道:“你不了解你家小姐,但我却了解世子。”
这个声音,是燕淮身边的那个护卫!
谢姝宁将将要迈出去的步子又僵住了,原来方才燕淮口中的那个“吉祥”说的便是他的护卫……
若不是他,她早就跟着云詹先生一道溜回了田庄,这会应该穿着干净舒适的衣裳,舒舒服服地在炕上打滚,等着玉紫剥了新鲜的葡萄送到她嘴里才是。
谢姝宁磨着后槽牙,暗自想着该怎么办才好。
谁知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燕淮猛地推了她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她方想退缩,身后退路却已经被他给堵严实了。
“小姐!”图兰一行人听见响动,倏忽转身拔剑看了过来,见是她,登时喜不自禁飞快冲了过来。
吉祥却站在原地没动。
自家主子果然同谢家的八小姐在一处,此刻他就站在她的身后,吉祥看着不由心潮起伏,进退两难。
虽说谢姝宁在他眼里分明还是个半大孩子,但谢家八小姐身边的丫鬟既是那副模样,她这个做主子的难不成还能好到哪里去?她一定,已经将他想要杀了她的事告诉了世子。吉祥如是想着,只觉得脑壳上久久不消的包刺刺的疼了起来。
他想杀了谢姝宁,即便是此刻也不改初衷,不论燕淮知道不知道,他都问心无愧。
然而那件事本就是他自作主张,燕淮若知道了,定然不会轻易将这一页给掀过不提。
未征得主子的吩咐,便做了自以为是的事,偏生还没有能将事情给妥善解决了。这一切,对吉祥来说,无异于是将他钉在了滚烫的耻辱柱上。
他的手还搭在腰间佩剑上,脚步凝滞,不知如何上前。
须臾,燕淮越过被图兰挡得严严实实的谢姝宁,向他走去,眉头微蹙,道:“为何不出声?”
吉祥的模样,实在是狼狈至极,就连燕淮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吉祥,又见他神色略带古怪,不由狐疑地问了句。
做主子的既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