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樟树的枝桠上,俯瞰着整个陆军医院的后院。
陆军医院的格局是个丁字形,从正门进去,是丁字的一横,这一横里面是诊疗室、接待室、咨询室以及各科室。丁字的一竖分左右两排病房。叛徒所住的是左边那一排一间四人病房,但只住了他一个,他的病床靠门。病房的窗户上有铁栅栏,窗口正对杨双所处的位置,病房窗外是伙房和食堂,伙房离病房的距离大约是二十米的开阔地,只有少量的矮草能暂时用来藏身。
而且有便衣在这一带活动。
靠近都难,更别说要对病房里的人下手。
杨双思虑了好久,觉得有一个办法可以冒险一试。无论成不成功,他都必须要想一些办法。
他从樟树上悄悄地滑落了下来,然后猫腰到了围墙边。这围墙边有铁丝网,铁丝网上挂了一些罐头盒子,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乱碰的话无疑自寻死路。可这难不倒杨双,他有王安柔留下的匕首,削铁如泥。只需轻轻地破坏一两根,不让它们发出响动就好。
很轻松地过了铁丝网,再爬一座高墙,杨双的视线顿时开阔。墙下面就是伙房,这个时候在这地方当然是没人的。从他这个位置观察不到病房外面便衣的巡逻轨迹,但同时便衣也不会发现他。他从墙头顺着墙面跃下,稳稳地回到了地面上。
这得多亏了赵正明,他的这一身功夫,是赵正明用了两个多月训练出来的。身轻如燕不敢说,翻个墙,杀个人游刃有余还是不在话下的。
他贴着伙房的墙,在阴影里摸向了病房的后窗。
然后一束手电光照在了地上,一明一灭,紧接着他就听见了两个人的脚步声。杨双吓了一跳,握着匕首,一动也不敢动。只等那两人从眼前路过,如果藏不住了,就先手击杀再说。
可隔着一个墙拐角,那两个脚步声却突然停住了,然后杨双听见有人在说话。
“好困!别走了,坐下抽根烟休息一会。”
“是啊,两个小时了,腿都快走麻了,接班的人怎么还不来?”
只听“擦擦”两声,墙拐角的另一边火光闪了几秒,然后一阵烟草燃烧的味道飘了过来。
那两人正在吞云吐雾,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无聊的事情。
杨双蹲了下来,缓缓地趴在了地上,在几蓬野草中,他把脑袋悄悄地伸过了墙角,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拐角后的两人离他不远不近,五米左右。这个距离稍微远了些,他冲不上去,就算能冲上去,他也不能保证一刀一个把两个人都杀了之前,不会闹出幺蛾子来。
杨双慢慢地把头又缩了回去,他现在就只能等。要么,等他们走,要么再找条路。
杨双心里骂了声娘,贴着墙顺着原路又回到了伙房的背面。他现在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连接整个陆军医院的排水沟。
这些排水沟,有些地方是裸露在外的,有些地方是盖着盖板的。但是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顺着路修,病房后面有一条,如果方向没找错,那就应该能不为人所察觉地去到那叛徒所住的病房窗前。
可这排水沟里面什么都有。日本人不养猪,沟里有很多剩饭、剩菜和泔水,还有常年淤积下来的烂泥,初秋的天,江城的雨水也多,有些地方水还很深。要想顺着排水沟潜入,难度很高。
但杨双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冒险一试。
他从伙房后面找到了排水沟的入口,小心翼翼地下到了里面。第一脚踩下去,就弄了一脚的汤油,那浑浊的味道冲鼻而起,熏得人直掉眼泪。杨双用布片蒙住了口鼻,咬着牙齿匍匐了下去,在沟里伸展着四肢,慢慢地往前爬。
头上的光线忽明忽暗,盖板的缝隙透着月亮清冷的光芒,印在杨双抬起来的脸上。他从这缝隙里能看见病房的屋檐,以确认自己的行进方向。但这排水沟他没有仔细研究过,在四通八达的情况下他仍然是爬错了位置,等他发现再调头回来找到正确的路的时候,又是快一个小时过去了。
他的身上散发着恶臭,他的手掌下、脚下,都是令人作呕的湿泥,那积水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扑鼻而来的味道简直让人难以忍受。
发酵产生的沼气让他头晕目眩,杨双把鼻子凑到了盖板的缝隙下,贪婪地吸了几口外面的新鲜空气。
一只鞋子踩在了他眼前的草地上,然后带着草屑和泥屑从他的鼻子底下路过。
“端午!”远处有人喊了一句,近在咫尺的一个声音回应道:“重阳!”
“你们总算来了!”
“我们还来早了十分钟呢!”
在陆军医院里的便衣们开始交接班了,他们三个小时一轮换,直到天亮。
四个人迎着碰面,碰面的地点离水沟只有不到两米。前面的一段路没有盖板,月光直接照射在了那平静的沟水里。杨双大气也不敢喘,慢慢地把头缩了回去。跟等死一样,等着那四人聊了快十分钟的天,然后各自散去。
脚步声渐渐地远离,杨双直等到听不到那脚步声后,才敢一寸一寸地往前挪,每挪动一步,他就停一下,竖着耳朵倾听这周围的声响。他可不想被人堵在沟里,然后被一顿乱枪打成筛子。
他好不容易才摸到了他预计的地点,悄么声地一伸头,却突然发现对面伙房的墙根下,仍然坐着两个人。
两个烟头一暗一明,烟雾正在缭绕。
杨双心说活见鬼,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