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一幕把计稷看得目瞪口呆,他和庞万春相识这么久了,何曾见过他有服软之往事?可此时他心中没有半点感觉丢人,因为大当家这一跪,只是因为义气,和骨气无关。
只见接着他也跪到庞万春身旁,伏地道:“此事皆由小寨咎由自取,日后不敢再冒犯虎威,久闻王首领义薄云天,还请看在‘义’字面上,施以援手,救救雷炯!”
两人这一跪,只把韩世忠等人一肚子气都憋了回去,毕竟男儿膝下有黄金,眼下再羞辱这两人也没多大意思了,反倒显得自己层次低了,当下都是望向王伦。
“哥哥,这庞万春能练成这一身本事太不容易,杀了他有伤天和,既然孟头领已经救回,我看便饶恕了此人罢?”
花荣到底心善,见状有些不忍,为刚才还性命相搏的对手求起情来。跪在地上的庞万春听到花荣的言语,朝他投来感激一瞥。
到底是个狠人呐!
王伦暗暗叹了口气,这个“狠”字可谓庞万春最传神的写照,这个“狠”,不光在对敌人狠,而且对自己更狠。须知有着这样高傲性格的人,肯在对手面前下跪,不啻于要他性命,不对,比要他性命还要严重。
“安神医不在此间,但他的徒弟随我同来,且叫他看看,能不能治得好,我就不能保证了!”
王伦回头对焦挺吩咐一声,只见这汉回头就把医官请来,那医官仔细查探了一下雷炯的伤势,目带敬畏的回头看了花荣一眼,对王伦道:“不知伤没伤到脏器,小人尽全力罢!”
花荣察觉到医官的眼神,唯有报以苦笑。不过感到奇怪的一点是,刚才李逵些许小伤,这医官就往安道全身上推。眼前这雷炯几乎快伤及性命,他却敢下手医治,这点却是奇了。
只见医官也不挑地方,就在当场打开医药箱。大刀阔斧施诊起来,庞万春和计稷虽然心忧兄弟伤情,却是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这时李逵屁颠的跑了过来,在一旁看热闹,出人意料的没有怪罪庞万春伤他之罪。
这医官因为病人的身份,没有丝毫忌惮,下手又准又狠,颇有安道全的几分神韵,就这样忙活起来。这时四明山关口前出现滑稽一幕。刚才还掐得你死我活的两路人马,此时都不约而同的止戈息争,满场杀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时辰,只听雷炯闷哼了一声,慢慢苏醒。那医官擦了擦头上汗珠,起身禀道:“眼下好算是无碍了,只是小人观他脉象,怕是内脏有所损伤,这个不是小人所长,只怕得我师在此,才能保得他的性命!”
庞万春虽然跪着。双眼一直不离医官左右,见他手法娴熟,面色沉稳,心中原本源起希望,这时听说无碍更是大喜,可医官后面的话又叫他忐忑起来。正要开口央求王伦,却听对方已经先开言了。
“我在海上泊着舟船,正好我寨里头领也要回去养伤,你若敢叫他随我弟兄去梁山诊治,我也不嫌多载一个人!”
庞万春和计稷相视大喜。两人心里都明白得很,王伦要见死不救,事情也不可能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他此时既然开了口,必定不会转身食言,庞万春当即道:“只要王首领肯救我兄弟这条性命,拿我性命去换也成!”
“我要你性命何用?庞万春,高傲不是罪过,关键你四处大放厥词,纵然没了今日雷炯的事,明日也是计稷的事,人生在世,为个虚名,连累弟兄,这般日子过得长久么?你说你就是天下第一神箭又如何?”王伦说到这里,顿了顿道:
“你也二十郎当岁的人了,该找些正经事做了,上可以告慰父母,下可以造福弟兄,大家聚在一起干件大事,把力气用在有意义的事情上,岂不快哉?”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庞万春还没有反应,花荣已经是闻言低头了,虚名啊,为什么这么多人拼了性命也要去争,宋江哥哥怎么看不破呢?
王伦也不是神人,这时注意力都在庞万春身上,也没发觉花荣在想甚么,只见庞万春羞愧满面,几次话到嘴边上,就是说不出口。
王伦知道庞万春也是个有上进心的人(或者说是野心),他在日后被明教吸纳后,心甘情愿辅佐着方腊的谋反大业,不知有多带劲,一直到最后战死也不曾懈怠。
后来卢俊义征讨兵马跟他打照面时,他还骂道:“你这伙草寇,如何敢来我国土里装好汉!”多么自豪而强烈的主人翁精神呐!王伦既然遇上此人,还能留给锲而不舍的方腊?
“雷炯我会送他上梁山治伤,但我也希望你们四明山能放下门户之见,一起上山聚义,我山寨多的是不打不相识而上山的兄弟,将来定不会辱没你三人!”王伦正式对庞万春发出邀请。
庞万春闻言心乱如麻,他倒没有觉得上梁山便是辱没自己,只是觉得在眼前这种出于劣势的情况上山,心里多少有些疙瘩。他下意识回头看了计稷一眼,却见这个兄弟朝他坚定的点点头,大家相处久了,庞万春深知这一颔首的意义,那就是上不上梁山我没想法,但愿一路追随。
面对庞万春这样的人,不能拿常势来度量他,这人自尊心一旦被激发,就是常人看来水到渠成的事情,他也能给你另辟蹊径,哪怕这种选择会让他伤痕累累,他也会为了心中那口气,痛并快乐着的在一旁看你笑话。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最蠢的方式就是逼迫他,是以王伦言语中尽量不去触碰庞万春的玻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