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祁詺承又一次来到凡灵宫。
他屏退众人,独自守在床前。整整七天,靖辞雪一直未醒,他便每晚守着她。素珊出去时目光掠过床前明黄色的身影,平静地随手把门关上。馨儿一直保持沉默,她不知道那日素珊与国主说了什么,但国主突然间的转变她一直看在眼里。
祁詺承静静地望着,目光一寸寸细细地描摹过靖辞雪苍白的面容。那日,素珊花了一天一夜时间与他说了许多往事,初知真相时的怔愕,紧接而来是深深的自责,点滴往事在脑海里回旋,每一个或恬静淡然或静默孤冷的神情都给他以强烈的震颤,而现在只余下生生的心疼。
“雪儿……原来你才是朕的雪儿……”他哑声涩然。
西子湖畔初邂逅,两人都是深藏心事的孩童,十年风雨过后,他只记得那年那湖边那双让他心疼不已的眼眸。他曾许下承诺,然而思及前途未卜世事无常,遂留下皇家的“梵星宝盒”以作念想,希望能在孤苦无依之际支撑残雪好好活着。缪莹身上并无宝盒,他因心存内疚并无仔细询问,只想着数年漂泊受尽磨难,缪莹既已失忆,那宝盒怕也在辗转中丢失。却原来是鸠占鹊巢。
想起缪莹难产,她大方相赠月伊圣草,却遭自己冷言嘲讽;想起她为助他剿灭伏魔寨而中蚀心散命在旦夕,想起她浓妆艳抹就为掩饰病容,他却强行取血,冰冷的刀刃好不留情地划破她掌心;想起丽嫔闹事,她不但暗赠玉佩还亲临现场救他,心事被挑破,反遭他无情羞辱和嘲讽……他只觉得心一阵阵拔疼。
烛光渐昏,他拿起剪刀逐个修剪烛心。
那晚素珊同在床前守夜,风大,烛光忽明忽灭。素珊过去关了窗,再去剪烛,直至烛光明亮,照得整个屋子亮堂堂的。他潜退素珊,想一个人好好陪着靖辞雪,素珊临去前道了句“皇上,蜡烛不能灭”,出门时复又加了句,“小姐怕黑”。门随她微凉飘忽的口吻合上,他却怔在原地,想起静思堂里的那三个月黑暗的禁闭,清俊的面庞不留一丝神情,唯袖中的手被他握得指节泛白。
他果然伤她至深,不论是ròu_tǐ折磨还是精神上的羞辱。
现在,他面前是一座树状的烛台,每一个枝杈伸展出去都点着一支蜡烛,一座烛台,整整八十一支红烛。这是他数日前命内务府打造的,他不知道该如何弥补,这一座烛台远不及静思堂三个月的无边黑暗。
中秋家宴上遇刺一事让靖辞雪暴露了自己隐藏十六年的秘密,她生来并非哑巴,只是靖相为一己之私,这颗棋子从她出生时便开始布下。后来她遇刺眼睛受伤,伤好后,相爷却命她继续以盲女姿态活着。十六年来,再美的风景再痛的心事,都无从与人分享。
只是素珊不曾告诉祁詺承靖辞雪师承桑央谷,是以他还不知道靖辞雪多番以桑央术法强制克压内力,甚至以术法控制眼睛,那般辛苦和反噬旁人根本无从体会。
眼下,朝堂上又是一番风起云涌。
废后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奏折已经堆积如山,素来勤政的他头一次选择熟视无睹。大臣们并不知晓靖辞雪是他十年深爱的女子,也不知靖辞雪为他背叛相府,纵使知道,怕只会更加坚定他们力求废后的决心。在他们看来,靖辞雪能背叛生养她的相府,如此不忠不孝之人难保不会背叛斓瓴国。
而那一道道废后奏折无非是一次次警醒他皇后是相党余孽,警醒他与雪儿之间隔着如同万水千山般的国仇家恨。
“残雪”身份大白,祁詺承却一直隐忍不宣。亓官懿曾在伏魔寨一事后,脑中突然闪现一种想法,那想法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他暗中再次派人前去杭城,可惜一无所获,他以为是自己多心,而如今想来洛家兄妹掩饰功夫真是极好。
不用祁詺承授意,他已暗中关注洛府,直至五日前,洛缪璠进宫探妹。沐扶宫上下全是洛府亲信,亓官懿废了一番功夫,藏身屋顶,终于听到了全部。
洛贵妃确实不是洛府血脉,而数年来洛府的确一直在杭城寻人,只是寻的人却是洛贵妃的亲生哥哥。洛贵妃一心想当皇后,曾无意间听闻“残雪”一事,便想以此身份来博得国主宠爱。只是宠爱是有了,国主却一直不废后。
眼下,靖后秘密暴露,不但有欺君之罪,更加欺骗了举国百姓,洛缪璠设计联合满朝文武。若一计不成,他再暗中广传流言,激起民愤,届时国主就不得不废后。
洛贵妃抱怨哥哥为何不双管齐下,洛缪璠摇头笑说:“皇上英明,洛府一直处于暗中,行动太多容易暴露。相府前车之鉴,洛府还不能与皇族正面冲突,至少目前还不适宜。”
亓官懿来禀报,祁詺承正在给靖辞雪净脸,他面无表情地听完,并未动怒。直至净完脸后,拧毛巾时才淡淡评论道:“朕的这个国舅,就是凡事太过于小心翼翼。”
整整七日,他不曾踏足沐扶宫半步。洛缪莹换着花样来请他,他就是不为所动,甚至连面都没见,就将其拦在紫宸殿外。直至洛缪莹抱着小公主前来,女儿嘤嘤的哭声传来,他才有过踌躇,却也只是一瞬而已。
那日,曹公公领圣命到殿外,宣读口谕,道是沐扶宫若伺候不好小公主,紫宸殿可以效劳。冷冰冰的圣谕听得洛缪莹身体在烈烈秋日下颤了颤,白着脸,紧抱女儿回了沐扶宫。
树状烛台一圈修剪下来,烛光明晃晃的,祁詺承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