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军帐中,叶颂坐在软榻上,旁边是燃着温火的炭盆,她靠在垫子上,因着不舒服遂不停的换着姿势,瞥眼坐在不远处叠衣服的顾无瑕,眸光冰冷。
那女子端坐在木椅上,因着幼年习戏,童子功十足,遂背脊挺直如木板,着一袭轻薄白衣在身,气态孤冷,犹如山巅茉莉,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想起临行前,江淮和那人说话时的挂念样子,她只觉的满嘴醋味。
“我要喝水。”
她颐指气使的说道。
那人闻言停下手上动作,将那叠好的披风放在旁边,起身斟了杯清茶给叶颂递过去。
那人伸手贴了一下杯身,挑三拣四道:“这太凉了,我要喝热的。”
顾无瑕转头看了一眼炉上的铁壶,淡淡道:“公主稍等,那水还没烧好。”
叶颂很明显不是强人所难的性格,立刻就放弃了,但心里仍旧不甘,遂左右看了看,又指使那人道:“我饿了,我要吃红枣糕。”
顾无瑕倒是没有怨言,点了点头,掀开那厚重的帘子出去了。
叶颂在软榻上看着,不安的绞着手指。
大抵过了一刻钟后,顾无瑕回来,手里拎着一个木制的食盒:“公主,军中条件艰难,没有您要吃的红枣糕,只有这盘热乎的蒸饺,您先垫垫肚子。”
叶颂自幼混迹军营,如何不知其中的条件艰苦,她不过是想为难为难顾无瑕出出气而已,但她又自诩明事理,再一再二就不好意思再三了。
顾无瑕打开食盒,搬了小几在软榻上,将蒸饺筷子摆好:“公主请用。”
叶颂拿起筷子夹了一个热乎乎的蒸饺吃着,瞧着旁边安静站着的顾无瑕,有些不好意思的嘴硬道:“这军中女眷只有你我二人,余下就是军妓,我最不喜军妓身上的那股骚味,所以叫你在这帐中陪着,只是我这脚有伤,麻烦你伺候了。”
顾无瑕垂眸看她,羽睫如黑扇,忽然嘴角勾笑。
叶颂察觉笑声,抬眼对视那人:“你笑什么?本公主说的是实话。”
顾无瑕一脸了然,抿唇轻笑没有言语。
叶颂咀嚼的动作逐渐变慢:“本公主说的本来就是实话。”
顾无瑕轻眨双眼,一言中的:“实话?莫不是公主的醋坛子翻了?”
叶颂猛然呛住,咳得满脸通红,许是羞涩:“胡……胡说什么。”把筷子放下,低头看着软被上的花样,“你小产未愈,身子不好,宁容远那家伙总是仁善过头,多嘱咐你几句又算得了什么。”
顾无瑕意味深长道:“果然是因为六殿下。”
叶颂双眼瞪大,没想到自己把自己给出卖了。
顾无瑕淡淡道:“公主切勿多心,昨日六殿下临行前是和妾身说过几句话不错,那不过是他嘱咐妾身要多多留意您的伤势而已,并非关心妾身。”
叶颂闻言,面上虽无表情,但心里的扣子解开,登时松泛了许多。
顾无瑕将吃食收拾了,平静的看着叶颂:“公主,人这一辈子漫漫长,除了这浑身上下的血,余下皆是冷的,且最难得一心一意之人。”
叶颂面色古怪:“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顾无瑕轻笑着摇头,坐回木椅前整理秦凉的披风,素手拂过那纤软的绒毛,内心复杂,直要汇成浓浓一团,但面色仍旧平静如水:“既然公主对殿下有情,殿下也对公主有意,而这世上诸事也少有这样圆满,公主可千万不要错过。”
叶颂拿着方才嫌凉的那被茶漱了漱口,不是滋味的说道:“可是宁容远……总是对我忽冷忽热的。”别扭两秒,“我毕竟是一国公主,总不能一直追着人家跑。”
顾无瑕的背在此刻愈显萧凉:“有的追,总比没的追要好。”
叶颂柳眉蹙起:“你说秦尧?”
谁知顾无瑕沉默两秒,否定道:“不是。”
叶颂炭黑的眸子略显犹豫,没有继续开口。
……
另一边的西瓜岭,经过江淮和秦凉的整夜行军,大部队终于进了岭口,既然路上坑洼难行,江淮便让每个士兵都背着一袋土上路,先派人架两百乘空车在前面探路,遇到坑洼之处,就用土袋填满,以便后方行军。
如此两日,即将出岭口行至蒙山山脚。
只是如此缜密,却还是出事了。
事出在秦凉。
江淮和秦凉是分兵行进西瓜岭的,一人由东进,一人由西进,最后在蒙山山脚进行汇兵点卯,然后和樊侗共同直剿燕兵据地。
结果有哨骑来报。
秦凉贪功。
半路剿了一伙山匪。
余下的山匪往黄木山大路的方向逃窜,惊动了燕兵。
于是乎,那些在据地苏醒了的睡虎,和孔桢带领的燕兵得了消息,正在一前一后的向西瓜岭围剿而来,犹如飓风刮过嫩草,岭内一瞬变得荒芜漫漫。
……
一整天的残酷厮杀而过,西瓜岭内满是鲜血和骸骨,死尸挂的漫天遍野,断刃残剑扎在地里仿佛生长出的杂草,寒渗的杀意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天地间无云,连着月亮都是血红色,挂在漆黑的夜幕上,好似一滴朱砂印记。
江淮拖着一身的伤痕强行杀出重围,带着余下三百残兵逃到了九龙谷,那是西瓜岭内一处低洼之地,最容易隐蔽人影,遂歇脚片刻。
那随调的川军首领白扯下衣摆系住手臂上的道口,不顾那潺潺的血流,将佩剑扎在地上,靠着身子皱眉道:“成王殿下,咱们现在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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