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妈妈将用清水冲过一遍的锅,放到燃气灶上,开火,余光瞥着坐在小马扎上,闷头剥蒜的女儿,嫌弃地撇撇嘴,没有说话。
季妈妈将锅拿起,对着洗菜池甩了甩锅里残留的水花,完全干了后,倒入冷油,扔进葱姜蒜爆香,快速翻炒腌制好的瘦肉丝。
瘦肉丝炒至变色,盛出备用,将清水加盐浸泡过一段时间,清洗干净,切成段的豇豆倒入锅中,继续翻炒。
“小清,拿点红干椒给我!”
季小清愣了下,忙“哦”了声,眨巴眼睛,“妈,在哪?”
“冰箱上头的盒子里。”
季小清翻出红干椒,迟疑了下,“要洗下,切成丝吗?”
“冲下给我。”季妈妈说,“花错的伤口不能吃过于辛辣鱼腥食物,有点味道就好!主要是起装饰作用。”
季小清又“哦”了声,将冲洗干净的红干椒递给季妈妈。
季妈妈丢进锅里,想了想,笑着说,“你爸爸当年入伍当兵,先进的是炊事班,厨艺可好了。”
季小清怔了怔,脸上浮现微笑,“妈妈的厨艺也不差。”
季妈妈笑出声来,说,“比起你爸爸差得远咯!你妈我啊琢磨了这么多年,也就能把这肉炒得嫩滑而已,怎么都做不出嫩滑又有嚼头。不过,卖相比你爸爸的好看。用你爸爸的话说,你们女人就爱花哨!”
季小清微笑,安静地听着。
季妈妈将之前炒好的肉丝倒进锅里,翻炒几下,淋上事前调好的酱汁,得意地撇嘴,“你爸爸啊,嫌弃我花哨,还不是给我买花裙子!为着我结婚后,还扎两条辫子,跟小姑娘似的,他阴阳怪气地和我吵了好几次,说我招蜂引蝶。我气不过,就跑去剪了。结果啊,每晚都摸着我的后脑勺,直叹气。”
季妈妈关掉火,对女儿说,“拿个白色的盘子给我。”
季小清打开料理台下面的柜子,取出一个圆形的白色深盘,递给季妈妈。
季妈妈将豇豆炒肉丝装盘,碧绿的豇豆点缀艳红的干椒,煞是好看,干煸炒出来的香气,更令人食欲旺盛。
“你爸爸在世时,最喜欢吃的就是这盘菜了。”
季小清将炒好的菜,放到一旁,看着季妈妈拿起锅,放到水龙头下冲洗。
“刚刚,我说到哪了?”
季小清噗地笑了,说,“您说,爸爸摸着您光溜溜的后脑勺,每晚直叹气。”
季妈妈回身,瞪了女儿一眼,啐她,“哪有光溜溜,就是剪成齐耳短发,每天早上起来,炸成皮球。”
季小清连连点头,说,“好好好,齐耳短发。”
季妈妈将洗好的锅,又放到燃气灶上,开了火,叹了口气,“后来,我就琢磨出来了。其实,你爸爸也不是真的嫌弃我扎辫子,像小姑娘似的。他是吃醋了,但也有点这个漂亮女人是我的得意。每天那么念叨,换个角度想想,还不是因为他喜欢我呗!一个男人要是不喜欢你,恨不得你去死,才不会绕着你,像讨厌的蜜蜂似的嗡嗡嗡嗡嗡嗡个不停!”
季小清摸了下发烫的耳朵,说,”妈,该放油了,锅都快着火了。”
季妈妈没好
气地瞪了女儿一眼,赶紧倒油,爆香,炒牛腩,盛出,再熬番茄汁。
季小清靠着料理台,看着身材圆润,红光满面的中年妇人,神态怡然地将炒好的食材,一股脑地扔进砂锅里,添水,开火,盖上盖子,熬煮。
季小清忍不住问,“妈,爸爸有这么好吗?”
好到在爸爸去世后,妈妈能够靠着对爸爸的爱和思念,每天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快乐得近乎像个傻大姐。
“好的时候,是真好;气人的时候,也是真的会被你爸爸气到直掉眼泪。夫妻嘛,谁都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哪能啥事都心心相印,哪能什么时候,都一个鼻孔里出气?何况,你奶奶活得比你爸爸还久,夹在我们中间,老是挑拨离间。”
季妈妈又将洗好的锅放到燃气灶上,“吵架啊,生闷气啊,都是难免的。不过,你爸爸这人……呵,说得好点听,叫大丈夫能屈能伸。他主动哄哄我,给我买个那会儿吃起来很硬很硬的面包,趁我做饭的时候,往我口袋里塞两块那会儿很稀罕的巧克力,我就觉得这人还是很好的。”
季小清:“……”
果然,唯有美食与爱情不可辜负。
“反正你爸爸缺点很多,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心里却门门清,知道什么最重要。所以,他懂得在我面前低头。”
季妈妈将切好的白嫩嫩的藕丁倒入锅中,翻炒着,笑着说,“有次,我故意死活不原谅他,他急了,就跟小牛牛似的,抱住我的腿,一直用脑袋拱我的肚子,不给我出去串门,可搞笑了!”
季小清看着季妈妈将糖醋汁倒入锅中,将火调小,说,“原来爸爸可爱的时候,这么可爱呀!”
季妈妈垂下眼睛,低低地叹了口气,说,“这做糖醋菜啊,要想食材上色得漂亮,妈妈这些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窍门,那就是要小火慢慢地熬,才能将颜色熬进食材心里。”
季小清怔怔地望着季妈妈关了火,她自己打开柜子,挑了个蓝色水波纹酒杯形状的盘子,将色泽鲜亮的糖醋藕丁装盘。
季小清低下头,两滴眼泪砸向洁白的瓷砖。
她明白妈妈的意思。
颜色染上心房,就不会褪色。
爸爸从没有离开妈妈。
因为爸爸一直住在妈妈的心里。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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