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于头心里有话,却一个字也不敢对玉摧红讲出来,他在这里厮守了几十年,就算是个瞎子也会知道,乌衣巷周围百步之内,有无数的明岗瞎哨在盯着他与玉摧红之间的一举一动。
因为这里是乌衣巷!江南查家一直就是这么干的,他的替代者当然也会这样干。
风更冷,烛光如豆。
玉摧红没有注意老于头,只是从烛台上剥下了一段烛泪,放在手指里重捏着,就好像在捏他自己的心一样。
郎贺川出神地瞧着他的动作,却也没有作声。
更漏远远传来,四更了。
长街上石板越来越模糊,灯光也更加稀疏。
老于头的糊辣汤开了,一阵阵诱人的香气飘过来,在晚风中显得分外浓冽。
玉摧红忽然笑道,“坐在这种小摊上喝酒,倒也别有风味,却不知道你嫌不嫌脏?”
郎贺川微笑道,“评委大人,我只要一个武士,您真的把我看成只肯坐在高楼上喝酒的那种人么?”
玉摧红一笑,大声道,“再上十壶酒。”
夜宵摊不大,本来只摆着几张沾满油渍的木桌子,除了这一桌,其余的一直都是空着的。
这时,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中年人,笔直地向这边走来。
朦朦胧胧的热气与灯光下,这白衣人长袍长袖,衣服上泛着磷光,白面无肉高颧骨,八字细长须,眼睛窄小,鼻高中隆,鼻尖鹰钩,显得说不出的怪异。
玉摧红盯着他的时候,白衣人却先扫了郎贺川一眼,道,“一碟豆干,一壶酒。”
上门的都是客,老于头当然要热情招诗。
白衣人坐在板凳上,一面用筷子夹豆干,一面喝酒,神思却已似飞到远方。
这个时候,还能够在乌衣巷附近流连的,本来就不会太简单的人,玉摧红与郎贺川干脆不去留意他。
郎贺川忽然发现,自从白衣人出现后,无论他们聊什么,玉摧红只是顾左右而打岔。
郎贺川只剩下一句话了,道,“评委大人,请。”
这个请字刚说出来,那白衣人突然放下了酒杯,目光闪电般向他们扫了过去。
玉摧红当然是一饮而尽。
郎贺川却忽然发觉,那个白衣人已走到面前,一双阴冷的眼睛,不停地在玉摧红的脸上打转。
郎贺川的手不由摸向武士刀。
这白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玉摧红几眼,忽然道,“你就是玉摧红?”
玉摧红道,“正是,阁下……”
白衣人根本不听他说话,顾自道,“你吃过河豚内脏?”
玉摧红点了点头。
白衣人道,“之前呢?”
玉摧红悠然道,“还试过唐虎杖配制出来的毒药。”
评委大人是不是疯了?郎贺川听了,已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白衣人眼睛瞪得更大,道,“唐虎杖现在也开始配制毒药了?”
这个人似乎对唐虎杖比对玉摧红更感兴趣,他竟拉过张凳子,坐了下来。
郎贺川手扶刀柄时,玉摧红止住了他。
玉摧红道,“是的。”
白衣人对玉摧红道,“好!能不能让我查一下你的脉象吗?”
半夜三更,白衣人竟然是跑出来要为玉摧红切脉,看着郎贺川一脸警惕的样子,老于头小心地退开了半步,生怕这里又要打起来。
玉摧红却没有那么在乎,很随便地把手递给了对方。
切脉的过程非常简单,时间也很短。
白衣人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的变化,他倒了两碗酒,自己先仰脖子乾了一碗道,“喝呀!你难道怕酒中有毒不成?”
郎贺川还在迟疑,这个陌生人为什么要说到酒中有毒?
他大声道,“对不起,你若要敬我们的酒,请先说出你是谁?”
白衣人冷冷道,“我又不敬你,你也莫管我是谁。”
郎贺川瞪眼瞧住了他。
白衣人转向玉摧红,道,“喝吧。”
玉摧红微微一笑,与他对饮了一碗,待要取第二碗时,白衣人止住了他的动作。
玉摧红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白衣人道,“如果再喝下去,我包准你看不见明早的太阳!”
玉摧红道,“所以……”
白衣人道,“所以忍上这一宿,等我明天早上给你解毒方案。”
郎贺川还想再问,却被玉摧红以眼色止住了。
远处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三点。
白衣人霍然站起,像是想说什么,却连一个字也没有说,扭过头就走。
他走到老于头面前,随手抛过一锭银子,道,“这是给你的酒钱。”
老于头骇得怔住了,等他想出声道谢时,那白衣人却已走得很远,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长长拖在地上。
如同暗夜中的幽灵。
玉摧红缓缓道,“幸亏刚才你没有动他,他就是龙鳞白。”
郎贺川声道,“天台山主龙鳞白?”
玉摧红叹道,“你还瞧不出么……他的衣服上有淡淡的鳞光。”
这是施毒之人的一种炫耀,也是一种警告,就如同毒蘑菇,毒蛇一样,它们都有灿烂的外衣,就是在警告对方,不要碰它,它周身是毒。
玉摧红忽然顿住语声,拉着郎贺川掠了出去。
远远只见那龙鳞白脚步轻飘,本来是走得极慢,但,到了巷尾之后,他就忽然不见了,竟像是一条毒蛇滑进了自己的洞穴。
他的毒与我的刀相比,哪一样会更加致命呢,郎贺川不动声色,但是他的一颗心却总是静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