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商法,秦国胜于六国的地方就在动员制度和粮食生产上,然而秦国也有缺粮的时候。从熊荆即位的秦王政十年起,秦军的大规模战事仅仅中断两年。
一年是秦王政十二年,此前楚军攻下了敖仓,国中再无粮秣之忧,而秦国大旱,‘自六月不雨,至于八月’,这一年秦国罢兵;另一年是秦王政十六年,这一年李牧再败秦军,三国欲发兵救赵,秦军不得不退守井陉塞内,暂缓攻势。
伐楚、灭赵、伐齐,每一次是都是举国而战,因为楚军舟师的缘故,输运不能通过水路只能从耗费数倍的陆路,从十年前到现在,秦国的潜力挖掘到了极限。同时秦岭以南的县邑皆被楚国夺走,咸阳太仓粟米则在楚军攻入时焚毁,攻占得到的城邑,不是满目疮痍就是化外之地。
去年粮食已处于极限,今年粮食难以为继。再打下去,今年大部分粟米被征用后,大部分百姓会冻死在这个冬天。明年如果没有人耕种,军队会跟着崩溃,秦国也会随之亡国。
正朝上,赵政非常恼怒,然而王绾说的全是实情,他只能忍着怒火,把这个问题甩向卫缭。一统天下的战略是卫缭制定的,是他主张采取智斗而非力斗的计策,用迂回的方式先吞灭赵齐等国,最后再凭全天下的粮秣甲士消耗最难对付的楚国。楚国这样的国家是经不起长期消耗的,楚式军制下的南郡士卒被秦军骑兵一冲散就是明证。
这么多年来赵政已经很清楚,所谓的智斗而非力斗,实际就是任由楚军攻伐自己而把兵锋指向楚国以外的地方,靠掠夺他国弥补本国在楚军攻伐下的损失。道理是无懈可击的,但掠夺并不能马上弥补,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秦国正处于最虚弱的状态。
赵政问话的时候,又把卫缭当初制定的战略想了一遍,在卫缭回答前他有些艰难的开口:“以理,当与荆人言和,如此……”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卫缭知道赵政的意思,连忙出言进谏。“我若求和,荆王定要秦军退出齐、国、韩三国,我若不退,如何和之?且荆王即位不过十年,荆国便有荆弩、钜铁、战舟、巫器等物,会盟之后,荆国又会有何物?”
“荆国又会有何物?”赵政反问卫缭。
“臣亦不知荆国会有何物。”卫缭无奈。“荆国之制,与我大秦不同也。我大秦能出何物,少府、计府皆可度算,此秦律之由也;荆国之下能出何物,连荆王亦不能知,臣又如何知晓?”
秦国制度是对现成事物的细致管理,它很难产生出新事物,因为这不在秦律允许范围之内,创新常常被视作是浪费;楚国即便对现成事物也疏于管理,母牛一年生几头小牛根本就无所谓,这是你自己的母牛,生不生小牛与官府无关。
换而言之,秦制只能管理过去,楚制利于产生未来。而未来是不可预测的,卫缭又怎么知道荆国明年、后年会出现什么攻战器具?现在的他,只知道楚国武器层出不穷、楚军战术日新月异,如果他早知道这一点,必然不会采取迂回战术,当年牺牲半个秦国也要先灭亡楚国。
后悔只是一瞬,卫缭再道:“臣以为若能在散关一战而胜,我军再得巴蜀,粮秣无忧也。”
“一战而胜?!”赵政不敢相信的看着他,怒容慢慢变成笑容,然后摇头,使劲摇头。“便靠那些无左趾的废卒?”
“然也!”卫缭点头,征召那些废卒是他的主意,他们吃得也是菽麦而非粟米。
“呵!”赵政手奋力举了起来,但最终没有拍在几案上。“若是败了,又如何?”
“臣以死谢罪!”卫缭跪下大拜。
“你死与不死与大秦无涉,寡人只问,此战若败,大秦如何?”赵政冷着脸,话是从他心底说出来的,带着平常没有的冷酷。
“此战不胜,大秦亡矣。”卫缭毫无动容,他知道自己效命的君主是一个很现实的人。
“若是求和,大秦亦亡?”赵政继续道。
“然也。”卫缭重重点头,“绝不可予荆人喘息之机,不然……”
“战若不胜,亡,然亡在今年;求和亦亡,却亡在明年后年……”说话的赵政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他本想说秦国也许不会亡,但他没说出来。
“若战,胜之大秦可一天下;求和,大秦虽或不亡,然永不可一天下。”卫缭把赵政没有说出来的意思说了出来,并告之他这样做的后果。
“臣闻荆王不想一天下,此误也!春秋礼崩乐坏,战国杀人盈城,时至今日,天下必一于一国,此天命之所归,非人力所能阻。荆人再强,能强于人心?荆军善战,能胜过天命?臣以为不然也。非不以为然,臣以为一天下者必非荆人,当是秦人。”
“为何?”臣子又在引诱自己一统天下,好说服自己押上秦国社稷,赵政很自然的警惕。
“荆人只愿为荆人也。”卫缭长叹。“荆人视荆人与视他国之人全然不同,荆人只愿居于荆地而不愿前往他国,荆人以身为荆人为荣,而以非荆人为耻。
荆人善战,乃荆人士卒皆知其为荆人,同袍乃手足,将率为父兄。虽有誉士之制,然臣闻有荆人弗愿为誉士也。何以?其人曰:全师皆誉士也,何独推我一人?”
“当真?!”赵政身躯一震,无法相信。
“此侯谍所报,臣岂能胡言。”卫缭道。“荆人只愿为荆人,只愿居荆地,只以荆国为荣。臣闻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以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