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楚例,祭必夕。当晚熊元便祭告太庙以亲征御秦,次日一早便去国离都,由熊荆和令尹黄歇携百官恭送至郢都郊外。楚人性情剽轻而易怒,率真且锐刚,昨日忽闻大王亲征御秦,今日当举城相送。人潮之汹涌,忠忱之热切,无言无语中,唯在伏地数拜。送王远行、祝王凯旋,即便大王的旌旗他们看不见了,也还是不起身。
“哎!吾王去矣。”郢都城楼,依旧为城尹的景骅也对楚王伏拜,等看不到王卒队列了,他才哀叹了一句,茫茫然若有所失。
“是啊。我王去矣。”司马申雍接了一句。和他景骅不同,他言辞中带着些喜意——为了制衡令尹,景骅自然不能离都。景骅不离都,左军中一些可能不服令命的将卒则随大王出征了,只留下五千人。此时,除留守王宫的一千环卫、一千余东宫甲士,郢都全在将军掌握之中。
“负刍王子又来信了,请将军早作决断。”诸人散去,等身边没了人,申雍提醒道。
大王只身赴死,申雍却提醒自己诛杀太子、另立楚王,景骅心中顿生不悦。他冷道:“如此急迫,你到底收了负刍多少金银美人?!”
“将军,”申雍大汗,“小人此劝绝非收受金银美人之故,小人乃是为了将军。”
“为我?!”景骅看申雍强辩眼神更是冷。“还是为你近日收的那双同胞美人?”
“非也!”申雍顿拜,“今日王卒先发,郢卒后发,郢卒发毕,又有江东之卒渡江迤逦而来。江东乃黄歇封地,江东卒至,黄歇必弑大子而立熊悍。待那时,将军危矣!”
申雍一提江东之卒景骅便愣住了。为御强秦,整个楚国都已动员,包括黄歇的封地江东、以及越国故地会稽。淮水南北各县包括鲁地或沿淮河西进,或于陆路西进,长江以南就没有这么方便了,渡江后沿邗沟北上淮阴,从淮阴逆淮水才可至郢都、城阳。
届时,肯定是江北之卒先临前线大战秦军,江东之卒一路逆水行来,到郢都时前线战事怕已结束。黄歇身为江东封君,江东之卒肯定受命于他。
“江东之卒果至郢都?”景骅心中生疑,“江东之卒为何不是去莒地?”
“将军,齐鲁为仇数百年,鲁地有丁口百万,莒地可由鲁人驻守,不需江东士卒前往,故江东之卒必至于郢都。”申雍解释道:“大王若于军中薨落,黄歇等人必兴兵夺储,立熊悍为王。我等若等江东卒至,悔之晚也!”
“真是如此?”局势仿佛全然摆在景骅面前,逼得他不得不做出决断。
“必是如此!”申雍笃定,说罢又反问:“若不如此,大王何使将军留于郢?又何使王卒五千留于郢?此皆防黄歇弑大子夺储也。”
“然我,然我……”一想到大王景骅便心中羞愧,大王要他保太子顺利即位,暗示日后以他为大司马,他却要弑太子另立他人。他日下至黄泉,何颜以对大王?
申雍自然知道他的苦衷,只劝道:“大子即位,加冠方可亲政。加冠之前,楚国之权皆操于黄歇之手,亡国在即也。诛黄歇、立新王、行变法,此楚国之福而非楚国之祸。大王黄泉有知,虽谪于将军,亦知将军此举非为私利,乃为楚国社稷也。”
‘啪——!’申雍似乎已经把景骅说服了,没想到刚有些入蛊,便挨了景骅一记重重的耳光。这耳光打得他晕头转向,半天也摸不着头脑。
“出去!”景骅眸子颤动、脸肉抽搐,抽他的那只手依旧举着。
“唯!”耳光抽的太重,申雍半边脸已然肿起,他咬牙忍痛揖礼而去。
‘啪、啪、啪……’申雍走后,抽他的那只手又反抽景骅自己,这不是一记,这是无数计。直到两边脸都抽得麻木,景骅才停下来伏案喘息,嘴里发出兽一般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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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亲率王卒来救城阳。”六百余里外,由平昌关进入楚秦交界丘陵地带的项燕收到来自郢都的传讯。渡过楚境这边的淮水,传讯已不是那么便捷,计算时日,这已是两日前的讯息。
“大王亲率……”军帐内的诸人先是讶然,随即又是一股气血燃遍全身,激动不已。每个人都坐不住,恨不得现在就杀入秦境,拔下稷邑。
“大王既已率王卒赴城阳,城阳已无忧。”项燕心情不算太好,他似乎真的错了——秦军全由比阳犯境,因为自己西进拔稷,城阳以北至马谷一百余里,秦军如入无人之境。
“将军,昔阳陵君有言: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今秦军由比阳而来,我军当速速返城,虽不能至马谷外迎敌,亦可在城北险要之地痛击秦军,后与大王合兵一处。”息县之将成通忍了好几天的话借机说出,项燕的脸愈发黑。
“我军既渡淮水,焉有返城之理。”项燕不得不出言辩驳。“各军出城不过携十日之粮,今尚有几日?后日若不能强渡淮水,三日拔下稷邑,覆矣。秦军此来,言为大子,实为城阳。既为城阳,何舍近而求远,避重而就轻?我料秦军必是两路,一路于比阳诱我大战,一路由稷邑阴攻城阳。我军既已至此,当大捷以保王恩……”
项燕为将,少有言辞,只有决断。只是大王亲征的消息定会在军中传开,士卒说不定真想与王卒合兵一处,为此不得不多言几句。他说话的同时,楚秦交界的丘陵地带,一匹快马正在亡命疾奔,它身后十数丈外紧跟着五骑秦骑,马上之人紫衣绿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