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丁未的清晨依然是一片淫雨,雨水打在荆州城头挂起的渠答上,又顺着渠答汇成一股浊流,溅落在女墙、女墙之外,它们最终流出城墙,流过城下的柴蕃,流入满是细碎涟漪的护城池。
荆州城城门紧闭,北城楼上包括腾契在内,诸将或用陆离镜,或极目远望,看着细雨中缓缓驶来的楚军战舟。看着看着,他们霍然发现楚军战舟竟然如此之少——按标准编制,卒翼战舟一舟一卒,但这一卒并非只有两百二十五名矛手,还包括弓手、骑士、军官、船吏、旗鼓手等等,骑兵型卒翼每舟多时可装三百五十人。
一师只有十六卒,加上指挥、辎重、粮秣、军器、医疗,一个师只有十八艘骑兵型卒翼,外加六艘运输型战舟,共计二十四艘。一个师二十四艘,四个师也就是九十六艘。再有八个近卫卒、幕府、僕臣、王舟、炮兵、输运,总数不过一百二十四艘。
洪水未退,细雨中只见一百二十四艘战舟四艘一排、四艘一排,数到第三十一排时后面就没了。诸将面面相觑,郡尉左沮看向杨熊:“荆人何以如此之少?”
“我也不知。竟陵时荆人舟楫无远弗届,有千余艘不止。”杨熊这时候一脸窘相,实际上他也说不清荆人到底有多少,但荆王出现在军中,想来也有十多万人。
“荆人不及三万,我军可一战矣。”都尉恪数来数去都只见一百二十四舟楫,两百人一艘也不过两万四千,城内光舟师就超过这个数,另外还有一万二千名步卒以及刚刚征召起来的一万多黔首。己方五万人大可以出城与敌军一战。
“不可。”杨熊色变。“荆人阵法玄妙,变化莫测,万不可野地浪战。”
“荆人有铁骑数千,确不该出城与战。”没有见识过郢师队列变化,诸将对杨熊之言心里皆鄙夷,倒是战舟上那些战马让人生畏,这可不是五尺八寸的秦马,这些都是荆王从西洲购来的千里马,足足比秦马高出一尺。
荆人铁骑是让人生畏的力量。当年王敖在临淄城头看到的那场三万对二十多万的战斗,荆人取胜依靠的就是铁骑。虽说齐人真正战斗也就是五万人,可谁又能保证自己的五万人能胜过齐国五万持戟之士?
腾契说完不可出战便看向郡尉左沮,再看向其他将帅,见所有人都不说话,也就安下了心。
此时最前方的楚军战舟已经靠岸,但因为没有栈桥,吃水较深的卒翼战舟距离水畔还有三丈多远。这时候战舟上甲板的骑士已经上马,他先打马走向舟尾,到舟尾后开始策马,战舟三十多米,战马先是慢步,接着快步,最后一段已是跑步,跳跃之前人马身子都是一矮,然后飞一样的跃过这三丈多的距离,稳稳的落在岸上。
“神马也。”腾契惊呼,他不敢呼出声。
“秦马弗如也!”身边的将帅见状叹道。一名骑士跃马上岸,其余骑士跟着跃马上岸。这一百多骑迅速绕城奔驰,巡视全城。这时候所有人出城的心思彻底消退,骑兵不如楚军,一旦楚军铁骑冲阵或者勾击阵后,己方即便能退回城内,损失也是惨重。倒不如拒城而守,以待援兵。
城楼上没人再言出战,城下战舟接连落锚靠岸。战马可以越过三丈多远的距离,士卒干脆跳下战舟,涉水登岸。甚至连身着韦弁服的楚王也跳下扬水,和楚军士卒一起登岸。一国之君能与士卒同甘共苦,楚军士气可想而知。
诸人都被涉水登岸的楚王吸引注意,范宽忽然喊了起来:“未见荆人云梯!也未见临车!”
城下楚军正行云流水的列阵,后面登岸的只看见了几辆冲车,根本就没有见到云梯、临车这些攻城重器,范宽的发现让诸人一愣。
“亦未见破城之器!”众人最担心的就是破城之器,可看过一百二十四艘舟楫也不见此物。
“倒是……”一名都尉指向刚刚架起的栈桥,桥上马拉人推,一种谁也没有见过的四轮马车。或者不应该说是车,而是单纯的车架。前面两轮间只有一个两尺大小的木箱,后面根本就没有车厢,只有一根光灿灿的铁柱。六匹挽马拖曳着这个四轮车架,陆陆续续上岸。
“报大王,秦军不与我战。”四个师列出六十四个小方阵,八个近卫卒围绕着王旗列成八个方阵。熊荆正用陆离镜细看北城楼时,斥候禀告道。
“不战最好!”熊荆期待着巷战,那意味着他也可以上阵厮杀。“传令,全军换盾!”
“全军换盾!”野战用矛,巷战用盾。熊荆命令一下,各师有秩序的回奔战舟以换剑盾。趁着换盾的功夫,熊荆接连下令,四个师只有两个师留在北门,另两个师分别绕至东门和西门。
城下楚军变化阵势,由聚于一处变成分成三处,城头、望楼处秦卒高声不止,他们向主帅汇报着敌军动向。腾契、左沮几个对此狐疑不解,他们现在看到了楚军的冲车,还有类似秦军渡河的那种转关车,除此再无任何攻城器械。几个人还在猜测荆人意图时,‘轰——!’,一记雷鸣从城下猛然传来,护城河内侧密密麻麻的柴蕃突然就破碎四溅,柴蕃内的秦卒连声尖叫。
“何声?!”腾契心惊肉跳,他以为是雷声,可声音明明就从城下传来。
“是、是……”左沮已然色变,眼睛直盯着城下,他看到了是什么东西在发出这种轰鸣。
‘轰……、轰……、轰……’一个营十六门十五斤正在三百米外,轰击着护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