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废王制而行敖制,这件事情庞暖有所耳闻,但他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一小部分人的妄想,当不得真。大争之世,谁能想象一个国家没有君王?没有令尹,政务如何颁布施行?没有官吏,如何收取税赋用以国家开支?
处于无比震惊中的他根本没有听到熊荆随后关于劝他立足的告诫,震惊之余说道:“岂能如此!国一日不可无君,大王若不为大王,楚国如何是楚国?”
庞暖的反应出乎熊荆的预料,他再怎么说也是个封君,怎么会无法理解楚国曾经实行了几百年的敖制?他做了最后的解释。“国家只是衣裳,芈姓、楚人才是躯体……”
“万万不可!”庞暖再道。“力分则弱,力聚则强。大王定是听了公族之言,方行此制。臣以为,当尽废制而行新法,不如此,我楚国何以存于这大争之世!”
“行何种新法?”熊荆再问,对他已然失望。
“收县邑之权以归王有,聚举国之财以为国用。”庞暖道:“迁公族于江东,废贵族……”
“那又由谁来做吴起?”熊荆笑了,“楚国无此人才啊。”
“臣愿做吴起!”庞暖胸中热血沸腾,“臣愿为大王赴火蹈刃、死不旋踵。”
“善!”庞暖很忠诚,熊荆很满意。他‘呛’的一声抽出自己的佩剑,道:“庞卿受剑。”
“唯!”剑乃权力之象征,大王赐剑等于赐权,庞暖大喜过望,宝剑入手,寒光渗人。仍处在激动中的他正在酝酿动人言辞以报答熊荆的信任时,不想听到一句不该听到的话。“庞卿,你伏剑吧。”
“啊。”庞暖错愕,“大王何谓?”
“不佞说,你伏剑吧。”熊荆脸上似乎还留有一丝笑意,可笑意中带着些冷酷。
“大王?”庞暖还在不解,可他听见了熊荆身后右史的笑声,终于现自己被戏耍了。“大王何辱臣于此!”他脸涨的像块猪肝。“臣一片赤心,只为大王和社稷着想。”
“既忠于我,那便伏剑;不忠于我,便不要放屁。”熊荆瞬间变得很粗鲁。
“大王辱臣,臣不服。”庞暖举剑,熊荆身后的环卫以为他要不轨,立刻上前。
“不要妄想借不佞的王权、楚人的血汗成就你的功名,楚国并非三晋,更非秦国。”熊荆从他手里拿回自己的佩剑,最后道:“今日起,不要在不佞眼前出现。”
熊荆此言之后,庞暖很快就在卒翼战舟上消失了。走的时候庞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熊荆心里的感受与他类似,也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
“不佞是看起来很傻,还是很蠢?”熊荆愤愤不平的问向身后的左右史。
“大王年幼,彼欺大王年幼也。”右史很认真相告。“且赵国与秦国并无致,多功利之徒、好惊人之语。彼等常以霸业为诱,或展其志、或牟其利,”
“然而用的确是不佞之资!”熊荆感叹了一句。“输了,他不过一死了之;赢了,也多是徒有虚名,不能居其地,不能乘其车。”
熊荆如此感叹。楚国即芈姓,如果攻伐不能让芈姓保存传承、繁衍子嗣,那将是一场巨大的失败;而以牺牲全体芈姓、所有楚人为代价去换取注定烟消云散的霸业,那则是一场巨大的悲剧。当下的战争不是为了称霸,只因捍卫和觉醒。
可惜,即便身为大王、或者成为大敖,熊荆也无法掌控楚人的命运,最多只能适时左右。至于左右的结果如何,只有太一神知道,他无法知道。
投石机不断射破城弹,锤击大梁的城墙,拿下大梁,楚国就能封死秦军南下之路;秦军在赵政的严令继续集结,准备大举反攻敖仓,阻止楚人运走海量粮秣;深入楚境的蒙武未及下蔡就撤退了,但他不断指挥秦军攻拔沿途城邑,大肆烧杀,以期引来楚军的反击,分摊大梁与敖仓的楚军兵力……
一切都很重要,可比起楚国建立新制,一切又不重要。熊荆很快就弃战事而不顾,返回了郢都,与他随行的还有诸越和各部落的酋长或大长老。
“大王之意,要与我等立兄弟之盟?”正寝的帐篷里,一干越人面面相觑。虽然屈遂花了半个时辰解释了楚国的敖制,也表达了楚国与各部落、邦国交好的善意,但多数人还是不理解楚人为何要这样做。
“可有不妥之处?”熊荆不答反问,他相信这些人很容易理解敖制,反倒是楚人对敖制不太理解,毕竟从楚武王开始,楚国推行王制已经四百多年。
“臣以为不然也。”闽越之君驺无诸道,“我闽越甲士虽不及万,岂能与小族为盟?”
驺无诸的话顿时惹来诸人的不满,那个欲献赵善头颅给熊荆的竹很快就用越语嗤道:“你的刀并不比我们的利。”
“小子找死!”泰族只是个不起眼的氏族,这样的小族竟然敢怀疑自己的威严,驺无诸大怒。
“谁割下谁的头颅只有神才知道。”竹站了起来,拍了拍子的腰间的刀。
“君此言差矣。闽越五千甲士可是君一族之士?”雒越之君驺夫善自问自答。“不是。闽越五千甲士也是君联合几个氏族的甲士,不如此,也是小族。”
“你!”驺夫善一言中的。越国最早也施行氏族制,而后才建立王制。随着越王无疆的战败,又被打回了氏族制。为了这次出兵勤王,诸越之君都在内部对氏族做了说服工作,目的就是请求楚国归还故地,同时争夺越王之位。对此,雒越是无望的,南越也不可能,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