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了,崔九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芳菲院,归了家。
贺知春从他出了二门,便在那门框上坐着,等着贺余回来。
夕阳落在他的身上,让他原本有些黑黝黝的脸,几乎都让人看不清楚了。
“阿俏,先用晚食罢,莫让你阿爷阿奶担忧。”贺余说着,伸出他的大手来,揉了揉贺知春的脑袋。
贺知春没有梳发髻,只是随意的将头发拢在脑后,用一根彩带束缚着,被贺余这么一揉,几根呆毛不服贴的竖了起来。
贺知春一下子扑进了贺余的怀中,鼻音闷闷的唤了一句“阿爹”。
贺余笑了笑,“阿俏都要嫁人了,还对着阿爹撒娇呢。阿爹啊永远都是阿俏的阿爹。”
“嗯。”贺知春跟着贺余去贺阿奶那儿用了饭。
期间贺知礼想要问晋阳公主暴毙之死,被贺余以不得妄议皇家之事给打断了。
众人都坐在一起,说起了今儿一日里,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其乐融融的,让贺知春瞧得十分的酸涩。
贺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贺余抿了一口小酒,对着贺知书突然说道:“某今儿个遇到了颜侍郎,同他商议了一下,本月十日乃是好日子,你便娶颜昭玲回来吧。你阿爷阿奶年纪也大了,阿娘又一直病着,早点娶了长媳进来掌家吧。”
贺知书脸一红,“阿爹会不会太赶了一些?”
贺余摇了摇头,“什么都是准备好的,酒席只需要从知味记传便是了,知礼,这个没有问题吧?”
贺知礼忙不迭的点头,“阿爹放心,我同阿俏早就商量好了席面了,这还有好几日呢,来得及。”
贺余又看向了贺知礼,“二郎也老大不小了,你常年在外行走,可有心仪的小娘子?或者说想要娶个什么样的小娘子,阿爹帮你去说。”
贺知礼触不及防的被问到了,摆了摆手。
“阿爹说什么呢,大兄的事儿还没有办完呢!我不着急,反正小娘子都长得没有我自己个好看,每日里照镜子就是了。”
贺余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胡言乱语些什么呢?你是男儿,怎么总把容貌挂在嘴边。你不说,那阿爹便自己帮你相看了,到时候你可别说阿爹选的不好。”
贺知礼显然还没有开窍,无所谓的点了点头,“但凭阿爹做主便是。”
贺知春看着他有些发愁,表面上像个浪荡公子哥一样,深得小娘欢心,实际上还是一个纯情的少年啊!
一家人说完了话,贺余这才领着贺知春去了他的书房里。
贺知春低头一看,那个桌案之上,还摆着当初贺余最宝贝的那方砚台。
当初被他拿去赔给了崔九,后来又被崔九还回来的那一方。
虽然贺家如今有钱了,贺知春也送过他更好的古董砚台,可是他一直都没有换,反而是将其他的都束之高阁了。
“阿爹,我才是天宝对不对?阿爹让知秋代替我进宫,是为了保护我对不对?”
贺余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阿俏的确就是天宝,阿爹以前说的天宝乃是故人托孤,也并非全是虚言。知秋,的确是阿爹对不住她。”
贺知春的心中猛的一沉,贺余竟然半句都没有反驳,所以知秋她就是贺余特意让她来挡箭的么?
她想着,艰难的说道:“那知秋是贺氏女么?”
贺余摇了摇头,“不是。你阿娘也就是王氏当年的确是生了一个女儿叫贺知春,只不过她夭折了。阿爹把你同秋娘抱了回来,为了掩人耳目,让你顶替了我女儿的身份,让知秋顶替了你的身份。”
“阿爹想着,咱们一家人在岳州平平淡淡的过完一辈子,就算是功德圆满了,那时候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有何关系呢,都是阿爹的女儿。”
“可惜造化弄人。当年我抱知秋回来,就是预防着有朝一日,有人来寻你的。所以她若是恨我,我无可辩驳。”
贺知春红了眼,“阿爹,我是被保护的那一个,没有立场这样说,但这件事真的是太残酷了。”
贺余望了望窗外,今日尚是月初,外头黑漆漆的,几乎看不见月牙儿。
已经有知了儿的声音了。
“人世间哪里有公平可言?有的人生而为王,锦衣玉食,有的人生来受苦,一条小命不过值五贯钱。阿俏你虽然是公主,却命不好,一辈子都注定血流成河。”
“说起来很残忍,但知秋并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阿俏你将来还会看到更多更多的生生死死,悲欢离合。大人的世界,比你想象中的要无情得多了。”
“为了大业,手足相残比比皆是,何况是牺牲一些平凡的人。阿爹说这些,并非就是叫你变得不择手段,而是让你守住本心。这样的话,不管未来遇到什么的是不世荣耀也好,还是修罗地狱也罢。你都不会迷失自己,还是阿爹的好阿俏。”
“知秋她是我从平康坊里买回来的。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因此选了一个最命苦的人,将她救出了火坑,就是想着至少不那么亏欠于她,至少让她这一辈子都清清白白的。但即便如此,阿爹心中的难过也并没有减少一分。”
“阿爹这辈子行得端,坐得正,唯独在知秋这件事情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贺知春的眼泪唰唰的往下掉,虽然贺余没有说,但是她却是知晓,贺余待她如此好,并非是因为她是天宝公主,他待知秋好,也并非是如同知秋所言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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