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8年春节刚过,江南江北仍是寒风料峭,冷的让人骨头都僵硬。
然而从江南通往江北的重要口岸江宁浦口,却一如既往的喧嚣忙碌。新政府设立的进出关卡之间,有数十道长龙密密麻麻的排列出百米开外。在持枪警卫的压制之下,急于快速通关的人们挤得浑身臭汗,不时有吵嚷咒骂声响起。
间或有一两个叫嚣最为响亮的,不只是火上头还是平时蛮横惯了,哇哩哇啦的满嘴方言骂的唾沫横飞,对边上的人拳打脚踢推搡不休。冷不丁就有黑衣警卫冲上来,二话不说一枪托砸的满脸是血,而后七手八脚的拖着丢进边上的铁栅栏后面。
他们下手一点都不柔和,把那些人摔得鼻青脸肿,惨叫连连,却不见有一丝怜悯。
队伍之中,一些往返数次通关的人登时大声叫好,哈哈大笑道:“活该!还以为这里是你们老家,容得尔等横行放肆?人家革命军是讲纪律的,哪里容得你耀武扬威!”
边上一样等待通关的人被吓的够呛,一听此人的话头,赶忙抱拳请教。那人便清清喉咙,眉飞色舞的把自己以往的见闻讲述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新鲜的,一应规矩都在前头发的《入关须知》中有叙述。只不过绝大多数人习惯了去相信小道消息,对写在纸上的东西总感觉是虚应故事,正所谓是“说一套做一套”,反不如人家亲身经历来的有说服力。
队伍的后面,簇拥在一起的一伙儿人当中,穿着便服带着瓜皮帽的张之洞寿眉微微一皱,沉吟道:“看起来,似乎那革命军辖区之内,也并非如其宣传所说那般自由放任。只从关卡警备之严苛可知,必非任由众人散漫之地。”
同样穿着便服的黎元洪目光闪动,特别在那些黑衣警卫身上来回的逡巡,通过他们的行走动作之间查证一些训练的特点。沉声回应:“无规矩不成方圆!据闻革命军中最重条令,他们当是以军法管理地方,故而严苛难免。”
旁边一健壮英挺、书生打扮的青年将笼在袖子里的双手伸出来,指着人群说道:“乱世当用重典。他们的做法不算有错。这些人在乡里横行惯了,便以为天下的律法只是摆设,却不知革命军统辖之地,根本不讲宗法制度,纯以国法管制一切。我听闻如今的每一个村落之间。都有特别派出之官员宣讲政策法规,广播可传入每一个人耳畔。皇权不下县,乡老治政,自此而休矣。”
“这如何能行得通呢?自古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族与缙绅乡老管理百姓,已是百世不易之定则。革命军如此做法,难道不怕激起民变?”
另一年轻书生蹙眉凝思,觉得无法理解。
“这若是放在以往,或者行不通。但如今的革命军行事环环相扣,节节贯穿。却是全无隐忧的。霖生弟也读过他们刊行的行政纪略,那革命军政府推行的是人人识字的政策,规定学龄少童不分男女必须入学堂。其九年义务教育制度,对适龄者乃是义务与权力,任何人不得剥夺。成年平民必须参与识字扫盲班,非认识八百常用字不可结业。你可知如此下去,将来会是何等景象?”
健壮的书生似乎对革命军的种种做法烂熟于心,不假思索的一口道来。
他身量不算太高,但却并无寻常书生的弱不禁风,露在外面的脸膛和双手均透出一股充盈的血气。显然是练武的。那一双凛凛生威的眼睛之中精光闪耀,给人以睿智多才的感受。而那挺拔的身形即使在寒风之中,亦有磐石青松的稳健,堪称器宇轩昂。卓然不群。
他的话说出来,众人一时沉默,随后张之洞喟然一叹:“天下皆知文,受教而知礼,通信闻达上下无间,则乡老缙绅俗令不行。这是釜底抽薪之手段。当真亘古所无也!”
几个书生也是同声长叹。
人堆里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瞪圆眼睛,瓮声瓮气的道:“难道人人都识字不好么?也对哈,全国几万万人都成了读书人,却又哪里来那么多的官位给大伙儿分出来?那岂不是要乱套?不过,那广播喇叭却能把皇帝老爷的话儿天天传给大家伙儿听,却是新鲜的。这要是再有手段能让天下人也把话儿说道皇帝的耳朵里听见,就再容不得贪官污吏横行不法,鱼肉乡里啦。哈哈!”
他这话说的粗鄙野蛮,如同一头野猪闯进骏马丛中,显得格外扎眼。
张之洞向来不待见这种粗陋之辈,不由抬眼狠狠瞪了那厮一下,却见对方浑然不觉一样,两眼放光的朝着栅栏对面张望,颇有跃跃欲试的意思。
健壮书生却并不以为忤,豪气的笑道:“马大哥这话也不是全无道理。不过革命军教导人识字,却非是让每个人都当官。用那杨大先生的话说,读书认字乃是人生来就有的权利。每个人当有足够的学识辅助其认知世界,然后形成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如此方能自如选择其在社会天地间的定位。这却不同于以往儒家教条之中,只任由极少数所谓大儒宗师凭着自己的理解,去为天下人立规矩,行法则。”
姓马的大汉瞠目不知所以,他压根听不懂什么三观,只觉得这话甚是玄乎。自古以来,大家伙不都是照着圣人教化的规矩生活么?那一茬茬的读书人,便是执掌者圣人的教条凌驾于众人之上,显示出他们的不同。然而如今的革命军,却要让每个人自己选择,这能行么?
健壮书生却不待他想明白,即总结道:“这即是杨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