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复礼节性的回礼,淡淡的道:“原来是文学士,今日之事,大约是你们与朝中几位大人的策划吧?你可知如此对待爱国志士,会令天下忠勇之人寒心?国难当头,又有谁能站出来力抗强敌?”
文廷式也不隐瞒,坦然道:“杨氏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我却不知道他爱的是哪一国。此等朝廷心腹之患,不可不除。严先生,大清天下不缺忠臣孝子。只要我等辅佐圣天子励精图治,革新政治,中兴大业又有何难?纵然有外敌来犯,吾等自能拒敌于外矣!”
换做一年前,严复或许真能被他忽悠了。但现在他却比任何人看的都清楚,当即冷笑一声:“道光二十年至今,外敌屡屡进犯,我却只看到满朝大言炎炎,不见一人敢披坚执锐征伐沙场!文学士打算让谁去拒敌于外?”
文廷式登时哑口无言,脸皮憋得通红。
他跟朝廷那一堆人一样,都是放嘴炮的好手而已,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就全体麻爪。当然冒险送死的勾当,他们这群自觉身娇肉贵的大人们绝不会做,那不是还有无数的丘八武夫么?由他们来按照自家的比划去打就好了嘛。赢了是咱的功劳,输了是他们的责任。
羞恼之后,怒火往上窜,文廷式袖子一扫,沉下脸来:“严先生的文才学识,当今圣上也有看重。先生万万不可自误,免得自毁前程!杨氏覆灭已成必然,今日之局,更非尔等在野之人所能干预。我劝先生还有诸位学子,早早让开路吧。”
严复心里头小小激动一下。被皇帝赏识,得到朝廷重用,曾经是他多年的梦想。不过在上次科考失败后,他的心思已经淡了许多。而今更坚定信念要做改变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大事业,到底有没有皇帝的册封,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因此,也只是稍微一动,就洒然放开,微笑道:“文学士,你们那些人都已经落伍了。世界之变化,早不是尔等固步自封就能拦挡。当此中华文明千古未遇之大为难、大变局之时,严复不敢置身一旁,更要全力投入,虽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租界,你们不能进!”
文廷式彻底恼了,迈上一步,沉声喝道:“若是一定要进呢?”
严复用手一指数百青年:“先从我们身上踏过去!我倒要看看,究竟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鼓动朝廷撕毁条约,引发与列强之战争,陷亿万民众于水火。谁,敢来当这千古罪人!”
数百青年怒目以对,纷纷向前,厉声喝道:“退后!”
“退后!”
声音如雷,震响租界内外。那股悍不畏死的气势,登时压迫的文廷式浑身抖颤,一句话说不出。
远处看热闹的人群很有些不明白的,诧异道:“严先生不是一直都在号召大家伙儿爱国的吗?今儿怎么就帮忙拦着朝廷的大军进去呢?”
旁边有人好心解释:“嗨,这你还不明白么?那租界,就是朝廷割让给洋人的地皮,归人家洋人使唤。杨大老板费好大劲儿才设法弄到他名下,这才有了咱们天津卫几万家子人的工作。瞧见没有,边上那大学校,以后都是咱们家的小子进去学习当工人呢!这帮混账东西要打进去,毁了杨大老板的基业,断了咱们几万人的生路。末了还会引得洋人开军队过来问罪。你说那严先生能不拦着吗?”
“哎呦,这么说来的话,朝廷里面出奸臣了哇!他们鼓动人来动兵攻打,这不是要自毁江山吗?那是的拦着!”
“还不止呢!”明白人叹气道,“现如今,杨大老板正领着自家的护卫队从辽东打小日本,帮着朝廷守住东北老家。他们倒好,抽冷子来抢夺人家业,你说这都干的是人事儿么?”
老大的动静一嚷嚷,周围人都能听得到,顿时无数人义愤填膺,拍大腿叫道:“出这主意的,都他娘是王八蛋!咱们好不容易想过两天安生日子,怎么地,非得让大小洋人杀到天津卫来才甘心?不行,不能让他们得逞!”
“对,不能让他们那么干!咱们天津卫的爷们,受人恩惠那得懂得报答。我说诸位,前头有严先生和几百个举人秀才呢,人家都不怕,咱们这等烂命还怕个啥?大家伙一起去帮衬帮衬?”
“同去!同去!”
“算我一个!”
“他祖母的,老子贱命一条,不怕他揍啥!俺也去!”
……人群一阵鼓噪,呼啦啦站起来几百号,越过清军跑到租界前,冲严复高声喊叫:“严先生,咱们也来帮忙站脚助威!您放心,有枪子儿打过来,先得撂倒咱们!”
更多的人从后面过来,有那一些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跟着进来凑性子。运河帮的詹六爷等人暗中却调遣更多的帮众老幼妇孺。一时间,整个租界外面被越来越的 平民给团团围住,形成厚厚的人墙完全隔开清军。
严复指着他们对文廷式道:“看到了吗?这就是人心所向!”